苏玉雪在软榻上翻了个身,心中长长叹息一声。
珠儿又端来一碗浓浓的药汁过来。
“小姐。”珠儿一副愁苦的样子,“要吃药了。”
玉雪瞥了她一眼,嘴唇一掀,夺过来就一气喝下去了。珠儿还在惊异的眨着眼睛,玉雪已经抽过她托盘上的布巾,擦了擦嘴巴又歪到榻上去了。
屋顶上有两个轻浅的呼吸声,她耳朵一向好使,虽然不是高手没有内力,但耳朵可听到一里内细微的声响,两里内的脚步声。何况这呼吸声就在头顶的屋顶上?
她推开窗户,院内的一株大树上,有一片青色的衣角若隐若现。怕蛇的玄武有一阵子没看见了,不知现在藏在那里的是哪个家伙。
三个人啊,貌似武功不弱,这还是暗地里的,明里的还有时不时过来嘘寒问暖的青凤与青蝶。
玉雪嘴角抽了抽,恨恨的关了窗子。
“小姐,怎么啦?怎么不高兴了?”珠儿走来问道,今日一早出门时,小姐还兴冲冲的啊,这才多大一会儿,脸上就阴云密布。
玉雪将珠儿从下到上看了几眼,比了比身高,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是她的人,恐怕不行,一出门就得怀疑上。
外面的青凤正指挥着仆人打扫被景夫人母女撞碎的瓶子碎片。她眼珠一亮,对珠儿吩咐,“快去将铃铛和青衣叫来,还有五月也叫来。”
珠儿一脸狐疑的应了一声,下去了。小姐神神叨叨的要干什么?
三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一个青凤呢?她心里没底,但不试试不是永远不知道永远没机会了?
很快,珠儿将三个人叫了过来。
她首先问五月,别看五月平时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其实肚子里对任何事情都有盘算,心中精明得很。
“你有把握打过青凤吗?”玉雪问道。
五月托腮想了一想,摇头。
玉雪哼了一声,长袖一拂往榻上一坐,她挑眉道,“你们小姐我,身边会武功的就只有你们三人,可是还打不过人家一个婢女,更不要说屋子外的那些个高手了,难道我就困死在这里不成?”
五月挠挠头,“小姐你要出门,难道殿下还不让你出去不成?”
玉雪瞪了他眼,用手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窗外。
五月眨眨眼很快就明白了,小姐一动,这几人也一动,这是移动的监狱啊这是。
突然,他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瓶,洒了点在水杯里。
玉雪明白了,明的不行来暗的。不过,保险起见,她又洒了些在帕子里。然后对三人耳语了几句。
青凤正在忙着,珠儿笑着来找她,“青凤姐姐,我们小姐有请。”
里屋中,玉雪正看着府中后院的仆人名单,见青凤进来忙招手叫她,“这儿有几处我看不明白,你来说给我听听。”
青凤探身过去,笑道,“竹风居的人不在里面。”
“为什么?竹风居不属于后院吗?”
“竹风居拆掉了,咱们几人还不知会被主子编到哪个院落里,但现在我与青蝶会一直在娘娘的菊轩里听差。青龙白虎是主子的护卫不属于后院的人。直接归主子管的。”
“哦,是这么一回事呀。”玉雪点点头,又道,“青凤,口干了吧?坐下来,喝水喝水,喝口水再说。”她甚是和气的将一杯水推到青凤的面前。
青凤笑着摇摇头,“您也是主子,在主子屋里,哪有奴婢喝水的理?这不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规矩?”玉雪笑笑,心下却又开始盘算着其他方法。
青凤道,“主子定下的规矩咱们不能逾越的。”
“那是,那是。”玉雪讪讪的笑着。“不过,既然如今是我管着后院,我说了算,你就不要拘泥那些陈规陋习了。坐吧,喝水,喝了水,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呢。”
可是无论玉雪怎么说,青凤就是不喝水。她已经想下命令了,但下死命令不是会引起她的怀疑?
突然,她心中一亮,望着青凤的头发脸色一白,“青……青凤,你头发上面是什么?啊呀,不得了,一条大青虫趴在上面,你刚才是不是在树下站得太久了?”
青凤的脸瞬即一白,身子僵住了,眼皮一翻往上瞧。“在哪呢?娘娘?”
“别动,我帮你捏死它!”玉雪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朝青凤面前一挥。
青凤的身子晃了一晃,眼珠打着圈圈,“娘娘,虫子在哪儿呢?”
“在这儿!”五月一个劈掌落下,青凤倒在地上。
玉雪吐了一口气,青凤的武功着实不弱,迷—幻药也奈何不了她,不过,她猜得不错,女人都怕虫子。
……
皇宫附近北街的一个角落里,停着一辆小油布马车。赶车的是个表情木纳的小个子少年,他旁边坐着一个瘦个子老者,看起来老,一双眼睛却是透着精光,正警惕的四处扫射着。正是化了妆的青衣与铃铛。
章明启策马从远处奔来,他一撩袍子下了马,猫腰钻进了马车。
马车内,苏玉雪穿着一身男子的衣衫坐在里面,一脸的焦急,见章明启骑马来了,忙将他拉进了马车。
章明启将她上下看了一眼,皱着眉头,“你怎么打扮成这样?。还神神秘秘的约我出来,出了什么事?”
“是苏家。”玉雪冷笑。当下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章明启说了。
章明启的脸色越来越暗,“井姨娘说的没错,一群旁支左门的人,果然是这副德行!除了荣耀财富,他们的眼里还有什么?什么亲情全是空无!”
“哥,什么旁支左门。”
章明启默了一会儿,“玉雪,过些时候会告诉你。眼下你打算怎么办?不如去章家怎么样,章太尉家还有一位女儿和你差不多年纪,正好你们二人有个伴。”
玉雪点点头,“也好。但是——”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我想着咱们娘亲留下的那些铺子怎么办?哥哥可有时间打理?不如全交给我。”
章明启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就知道你想要这些。”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袋子,“这是从苏幕景手中拿来的二十八家铺子的房契地契,还有青州城中的八百亩地,以及帝都城郊马场的一百匹马的帐目,这里有他亲笔书写的转让文书。”
玉雪忙接了过来,打开袋子瞧了一眼,冷笑道,“这只是李氏的一部分。还有李家的呢?他们还没有归还!”
“快了。”章明启挑帘看了看车外,眼睛在马车前的两人身上看了几眼。
“哥,放心,这两人是我救回来的,没问题,你说吧,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甄贵妃坐不住了,你要当心。她想对李氏下杀手,被我暗中拦了。她突然如此急躁的要杀李氏,不知是为什么。”
“我的镯子被太子抢走了。”
“你说什么?”章明启大惊,“甄贵妃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按兵不动,是因为那镯子没到手,她要是找到那东西,是必要对咱们痛下杀手。我藏了身份还好办,可是你怎么办?你这张脸越长越像妍玉。还有你总是不听劝告将御兽的本领露出来。”
章明启一脸的焦灼,玉雪也不免担忧了,她身份的暴露,一定也会给哥哥带来麻烦。
“太子已经知道了。”
章明启赫然看向她。“不行,我得将你送走。”
“哥。”玉雪一把抓住章明启的袖子,“我走了,不是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爹娘可是咱们两个人的爹娘。你也不用担心,我还有个办法。”她指了指章明启的脸。
“你是说……”他看着她沉思了一会儿。“也不是不可。”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年不是会有殿试么?我要报名!我要入仕!”
……
帝寰宫侧殿,天辰帝将一本北狄国请求和亲的文书推到龙案的一角,楚昀淡淡瞥去一眼,没有说话。
“你还是拒绝么?三个儿子中,朕对你的期望其实是最大的。”天辰帝望了望立于面前表情淡淡的长子,微叹一声。
“儿臣恐怕会令父皇失望,对这江山实在不感光趣。请父皇责罚。”楚昀袍角一撩,跪在天辰帝面前。
“如果朕找出那个十八年前害你的凶手,你是否能原谅朕?”天辰帝咳嗽了一声说道。
十八年前,楚昀的母妃德贵人遇害,捡回一条命的他在宫中又遭人下毒,从此十几年都缠绵病榻。他心中才有此恨。
楚昀却淡然一笑,“父皇,事情都过去十八年了,就算查出来又怎样?”
谁是凶手,有什么重要的?他身为大皇子却不是太子,他本身就是众矢之的,隔三差五的就有莫名的刺客在府邸出没。凶手又何止一人?
“关于这次两国的联姻,父皇也可以从宗亲中寻找,同念瑶公主年纪相仿的不是还有三人么?”
“你还是不同意?”
“不同意。哪怕是父皇将昀贬为庶民也不同意。”
“楚昀!”天辰帝暴喝,“你哪怕不是身为皇子,你作儿一个儿子难道不应为你年迈的父亲着想么?”
“父皇不是还有七弟与太子么!”
针锋相对,楚昀始终不退让。
“你……你这个不孝子!”天辰帝伸手怒指楚昀,手指颤抖,突然,他捂紧胸口,脸色一变,一口血喷了出来。
楚昀大吃一惊,急忙奔上前去扶住天辰帝,扭头朝御书房前守着的太监及护卫大喝道,“快传御医!”
尽管楚昀心中恨着天辰帝,但这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父皇,面对母妃的死,他心中有道过不去的坎。迟来的关爱还是换不回逝者的生命。
帝寰宫后殿,楚昀负手立于宫门前,太子楚曜脚步匆匆朝这边奔来,两人都没有向对方打招呼,在错肩的那一刹那,楚昀轻笑道,“二弟,有些东西是天注定的,强求也是得不来的。”
“是吗?”楚曜微笑着侧过身来,斜睨着看向他,“可是本太子心中有句信条,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天下没有得不到的。包括人,包括物!”
他说完不再看楚昀大步朝殿中走去。
宫中御医院的张院正从殿中悄声退了出来,来到楚昀面前俯身一礼,“大殿下。”
楚昀微拧着眉尖,沉声问道,“皇上的病如何?为何会突然吐血?”
“殿下。”张院正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皇上吐血其实不止这一次了,从今春开始,隔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吐上一次,但只是极少量,这次是最严重的。”
“为什么你们不早说,你们想忤逆吗?”楚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中透着杀气,他不入朝参政,不代表他对朝事的漠视。
张院正的脸色白了一白,颤声道,“不是,殿下,您听臣说明,皇上有交待啊,不让泄漏出去。”
“那你为何现在要告诉本皇子?”
“也是皇上交待的。”
“还有谁知道了此事?”
“只有殿下一人。并且皇上让微臣转告殿下,皇上怀疑他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你说什么?”楚昀的脸色霎时一变。“中毒?”
至晚间时,天辰帝才醒来,太子楚曜正侍立一旁,天辰帝笑道,“还是曜儿最孝顺,最能让朕放心了。朕也老了,是时候该放手了。”
楚曜心头一喜,但仍不动声色的说道,“父皇的身体虽年迈,但却康健着呢,朝事还离不开父皇。儿臣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还要靠着父皇的指点。”
天辰帝摇摇头,“不,朕的身体朕清楚,你速去将章太尉,刘丞相,及容亲王叫来。朕有事吩咐。”
楚曜心中按不住欣喜,道了声“是”,转身急步退下。
帏幕后,楚昀缓步走了出来。天辰帝看着他,声音苍老着道,“你还要袖手吗?”
……
二更天时,楚昀才回了府邸。
回府后他哪里也没去,连朝服也未换,径直奔向玉雪的菊轩。院门口依旧是靠着门假寐的五月。
五月见了他笑得比弥勒佛的脸还要灿烂,“小人见过大殿下。”
楚昀略一额首人已走到院中。东边间的卧房里亮着烛光,于这静谧的夜里,显得那么温馨,仿佛是在召唤晚归的家人。
楚昀的脚步在见到那烛光时却又慢了下来。他慢慢的踱步到了那间屋子的窗下,窗外是一株三丈高的桂花树,想必是桂花已经开了,已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夜是那么静,静得让人不由得将心中白日里产生的浮燥给屏退了。
曾经日复一日的孤影,有了她的相随,不再落漠。
脚下的青石小径幽幽曲折,她在那一头。
轻轻的推开里间的门,淡青色床帐低垂,有个曼妙的身姿静卧在床上。床前放着她白日里穿的粉色锈花鞋,鞋子上鸳鸯双双戏着水。
桌案上一对红烛摇曳,突然,“啪”了一声,不知那根蜡烛结了个响亮的灯花。
他莞尔一笑。
夜来灯花结双蕊,为卿挽发到白头。
他轻轻地走到床前,伸手挑起床帐,她朝里侧而卧,被子蒙着头,只露着少许头发,睡得正香。
他在床沿边上坐下,扭头望向桌案上的一对红烛。
“玉雪。”他道,“我知你心中有些委屈。但是,半年,不会超过半年,我定会十里红妆铺来将你相迎。我要清除那些横在你我二人之间的障碍。之所以我答应你们家的请求,是因为我发现你其实住在那里是不安全的。你暴露了自己太多。有太多的人在窥视你,我怎么能放心?初初见你时,你是那样的狡黠,我在想,什么样的女子明明生得一副清纯娇小模样却一肚子的心计?我好奇,我想接近。当太子与其他人也试图想接近你时,我便自私了,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我得早点出手,我央求父皇下了圣旨。只是没想到草草的一道圣旨让你产生了猜疑与旁人无端的讽刺。但是你要相信我,此生,无论你是我的妾也好,妻也好,无论你能生养也好,不能生养也好,我的身边只会是你一人。”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仍在沉睡。
他望了她一眼。
“玉雪。”他又道,“你没听见也不要紧,你终究会等到那一日的。”
她还在睡。
他勾了勾唇,伸手去抚她的发。手指刚触摸上,脸色却突然一变,他一把将床上的人拽起来,“你是谁?”
那人却头发散乱遮着脸颊,身子软软,一言不发。楚昀掌风一扫,她的头发散开,露一张清秀的脸,眼睛看着楚昀正惊愕一片。
“青凤,怎么是你,你怎么在她的床上!”他一声怒喝。
青凤却仍是怔怔的,只有眼神还在惊愕。
楚昀袖风一扫,手上指力连发,青凤啊了一声,从床上一跃跳下来,跪在楚昀的面前,“主子饶命啊!是娘娘,是娘娘让人打晕了奴婢,又点了奴婢的穴道。主子饶了奴婢吧。”
楚昀的脸上时而黑时而青时而白,他胸口起浮,手中青筋暴起,伸手一指青凤,“出去,给我立刻出去!面壁思过去!”
一个武功能与皇宫大内侍卫相媲美的练家子,竟然被一个毫无内力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女人给制服了,还制服得妥妥的,还有脸在他面前出现?
可恨!
“你们几个还在做什么?还不给爷滚下来!”
楚昀一声暴喝,屋顶上正被楚昀深情款款的表白给感动得不知今夕为何夕的青龙与玄羽,被楚昀的怒喝声惊醒,连滚带爬的下了屋顶。
“主子!”
两人一脸莫名的看着楚昀。
楚昀一脸怒容抬起脚来朝二人一人踢去一脚,“人都不见了,你们居然还在心安的睡觉!还不给爷去找!”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人不见了?那刚才主子在向谁表白来着?难不成——,糟糕!他表白的人弄错了?楚昀周身散着的寒气让二人心头一凉,青龙与玄羽同时跳起来,身影瞬间闪出了菊轩。
男人的面子丢了,是必要毁了别人的面子。三十六计跑为上!
桌案上的烛火又“啪”的一声结了个灯花,楚昀袖子一挥,两只腊烛掀翻在地,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之中。他在孤寂之中。
苏玉雪,你竟然又敢跑!
……
帝都有四条主街道,东南西北四条街。
北街因为靠着皇宫,住的多是公候权贵,西街是普通居民区,东街早些年是手艺人在此讨生活,后来他们安了家,行成了一条街,只做些工具器皿等物。而南街则是真正的商业中心,吃喝玩乐全在这条街上。南街长约十多里,街后面纵横交错数十条巷子。巷内也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店铺。甚是繁华。
南街的柳叶胡同口有一座三层的酒楼,洒楼装饰得甚为华丽。黑底鎏金的牌匾,上面书着几个大字“四喜酒楼”。
楼下楼上的窗户上镶嵌的全是透明的琉璃,这既可以挡住从外面吹进来的寒风,又可以将街面的一切看在眼里。
而这种透明琉璃南楚国并不盛产,全产自海外,据说吃饭的四方桌面那么大的一块就要一千两银子一块。三层楼共上百个窗户,光这些琉璃就花费了一万多两银子。
街上的行人们纷纷交头接耳,都说这酒楼前前任东家在世时生意还算过得去,到后一个东家时,生意就差多了,后一任东家的儿子常常克扣掌柜及伙计们的工钱,谁还肯卖力的干活,生意一落千丈。
前不久,后任东家的这个儿子打伤了人给抓到牢里去了,没钱赔,便低价将这酒楼抵押了出去,现在这位东家大手笔,不仅将酒楼装饰一新,还给掌柜及伙计们涨了工钱,是原来的两倍。
这座酒楼据说又在搞什么让利酬宾活动。说是酒楼建楼五十周年,凡十月初一至十月初五这五天到酒楼订桌吃洒的,三人桌送酒店的招牌一盘。五桌送两盘,七人桌送两盘再送三壶酒。那招牌菜据说要一百两银子一盘呢!那酒据说是二十年酿的。皆是佳品啊。
不光如此,连端菜的小厮也是个个鲜活,秀色可餐啊。个个赛过小倌倌。
……
楚昀府邸,楚昀正在书房里看着文书,七皇子楚睿喜滋滋的大步走来。
楚昀淡淡瞥去他一眼,“七弟又有什么喜事要在为兄面前显摆的?”
楚睿最近订了亲事,正是章太尉的女儿章明启的妹妹章明蕊,两人在北缰时就已认识,算是青梅竹马。现在终于定下姻缘,楚睿整天乐呵呵的。
人的心中一但装了喜事,总想着与人分享,他找太子楚曜,楚曜表情淡淡,他讨了个没趣,便往楚昀这里跑。
楚昀与他相处的时间长,两人也是无话不说。一连来了几次后,青龙他们开始发愁了。心说七殿下你有媳妇了,可他们主子的媳妇刚跑,现在连个人影还没找到呢!这不是来添堵吗?
楚睿一进书房,将楚昀手里的文书往桌案上一搁,不容分说,拉了他就往外走。
“七弟要带昀去哪?”楚昀从他手中挣脱,弹弹袖子上的灰问道。看着对方一脸的喜色,他的嘴角一直向下扯着,半天都没恢复过来,且有越来越向下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的趋势。
“哎呀,大哥,你整日将自己关在府里做什么?外面那么多好玩的都不去见识一下,岂不是白来世上一遭?”楚睿一边说一边将他往前院拽。
“你且说说是什么好玩的,再同你去不迟。”楚昀依旧不紧不慢的。
楚睿早急得在原地转着圈。“好好好,现在就说给你听。四喜酒楼知道吧?”
“略有耳闻。”
“四喜酒楼新换的一个东家,真真会享受人生。真真会揣测人意。都说有女人爱美的,可四喜酒楼的东家是个男子,竟然也如同女子般注重仪表,他一日一换的行头,走在街上常常引得道路不通,姑娘们疯狂,如今,他干脆在四喜酒楼办一场服饰品鉴会,让人一边吃着酒,一边欣赏着精美的服装。”
听了半天只是看个服装?楚昀轻哧了一声,转身又要往回走。
“大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啦,那四喜酒楼的酒据说也是极好的,有二十年酿的,也有三十年酿的。还有一种酒叫兰枝醉,据说只给有缘人喝。”
兰枝醉?楚昀的脚步一顿,心间一缩,他突然想起来他为什么那样迷念她身上的清香了,她身上的淡淡玉兰清香与兰枝醉很相似。
兰枝醉,母妃在二十年前曾酿过一坛,说是要等他大婚时取出来喝,去年春天玉兰花开时他取出来闻了闻,酒香已出,只是那时他是孤身一人,他又重新将酒埋在了玉兰树下。
此时听楚睿提起兰枝醉,心头微微一暖,似有他乡遇故人的感觉,世间竟也有人会酿兰枝醉?
“好,一同去。”
四喜酒楼最豪华的一间包厢天字号包厢里,念瑶斜斜的倚在小榻上看着玉雪帮她搜罗来的画着图画的书。而不到四岁的宁子墨却一本正经的坐在桌案边上看着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古书。
玉雪不禁好笑,这两人的年纪弄错了吧,本该一本正经的却成日里嘻嘻哈哈,本该玩耍的年纪却一本正纪的帮她打理起了酒楼。
玉雪将身子往窗外探了探,点了点头,“人来得不少了,子墨,可以开始了吧?”
“表姑,再等等,等到楼下全部坐满,还有两桌没有坐人。二楼的雅间也还空着一间。”子墨看了她一眼说道。
“子墨!”玉雪拧眉,扯了扯身上的衣衫,“说过一百遍了,现在你表姑的身份是四喜酒楼的东家薛瑜薛老板,不是你玉雪表姑。”
念瑶嘻嘻一笑,“你这样子最好贴两片小胡子,不然太俊了,会引起街头交通堵塞的,出门就会祸害人。”
玉雪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但貌似她说的不错,章明启送来的这张面具太英俊了,本朝还没有这样英俊的人,是该贴上小胡子丑化一下。
一楼,楚昀与楚睿二人进了酒楼的正厅。
只见正厅中间劈出一条通道,搭着台子,上面还铺着红毡毯。
正厅的正前方悬挂着一块牌子,上面书着几个大字,“庆祝四喜洒楼建楼五十周年暨丽衣坊时装表演订货大会”。
楚昀看了一眼兴趣索然,而楚睿却是一脸的兴奋。
两人从靠墙的楼梯上了二楼,在二楼的一间包厢里落坐,这包厢的布局很新颖,有一面没有墙壁而是只做了栏杆,这样可以将一楼大厅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天字号包厢里,玉雪忧心的看着一楼,“念瑶,你说,全是男人表演的会不会没人看?本来要找些女子,但是青楼里请来的,不红的姑娘撑不起服装,没那个气势。太红的会引起人们的闲语,会影响咱们酒楼的声誉,找良家子又没人敢来,找珠儿她们,她们说还不如杀了她们。楼下吃酒的九层以上是男子,一帮男子看男子表演,会不会砸了我的酒楼?”
念瑶闲闲翻过一页书,说道,“薛大老板,你看到一个穿着漂亮的女人从你身边走过,你会不会回头看一眼?”
玉雪眨眨雪,“会。”
念瑶一拍大腿,“这不就结了,你是女人也会看女人,当然男人也会看一眼男人啦,特别是漂亮的男人。放心吧,这次我帮你找来的男人全是最出色的小倌倌,个个都赛过你那个楚昀,赛过章……,当然,赛不过章明启,赛过这帝都九层九以上的男子,再加上我精心的包装与调教,包你的丽衣坊服装大卖。”
宁子墨看向念瑶哼了一声。被念瑶弹去一个瓜子壳以示怒意。
这两人,玉雪心中不禁好笑。
一楼的酒客们,酒已过了一巡,纷纷敲着桌子踩着凳子叫喊着“表演怎么还不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音乐突然响起,不是以往的清幽的丝乐声,仿佛是什么鼓乐在狠命的敲打着,很有节奏感。咚咚,咚咚咚,嗵——,敲击得让人的神经也不由得跟着一抖一抖着。
还有男子女子在后台半哑着嗓子哼唱着什么听不清歌词的歌,只唱得让人心神澎湃,身子也控制不住跟着抖着。
紧接着,三个衣衫艳丽的男子鱼贯而出。
当先一个,着一身绯红色衫,长发未束全散在身后,胸前衣领开得很低,露一线雪肤,手中摇着折扇,脚下迈着轻盈的步子。他走到台子的最前端时忽然站住,一低头,单手抚额,做正在沉思状。
他身后的是个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走到他的一旁昂首站定,负手在身后,一脸的冷峻斜睨着台下之人。
还有一个一身粉红长衫,从走出幕布开始就是一脸温和的笑容,一只玉笛在胸前一横,眼梢飞动看向台下。那眼神闪到处,惊得人心头一颤。
有两三个江湖侠女看得咕咚吞了好大一口口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
其中一个女子伸手推着一旁的胖黑男子,“相公,原来衣衫这样穿才美啊,回去你穿给我看。”
三人风采各异。
人们还在惊异这三人时,三人已折回台后,从里面又陆续出来不少俊美少年,或温雅,或彪悍,或魅惑,或俊逸。总之就像众人桌上的菜,每盘的味道都不一样,但是盘盘都是美味。
人们已忘记了吃东西,纷纷目不转睛的看着。原来世间不光只有女子可以打扮得美,男子打扮起来也是秀色可餐呀。
有人心中已在盘算着,对,就该这样的打扮起来。林家那位小姐的眼睛老是往张公子的身上瞧,睢什么?不就是一张脸生得白吗?可台上那位黑皮肤的公子穿一身天青色长衫真真像嫡仙啊!公子我立马买上一套丽衣坊的衣衫,也像台上那些公子们那样走路看人,微笑,绝对赛过张公子。我要抢回林家小姐的心!
还有人想着,自家夫人最近都不看爷了,爷也买回去一套让她瞧瞧爷也有第二春!
本来有些女食客听说是表演男子服饰的,都怏怏离去了。
后来见出来几人都是俊美少年,那眼珠就错不开了,拔着窗户缝就往里看,手中的笔写个不停。一号服装,三号服装,七号服装各两套,儿子要去相亲了不能输给别人。
十号服装,十四号服装,相公穿这个一定比妹妹的相公好看,每次回娘家妹妹都拉着她相公在自己面前得瑟,这次让那妮子再傲气不起来!
天字号的贵宾包厢里,玉雪手中握着一把把订单以及一堆堆服装订金,乐得合不拢嘴。
念瑶嗤笑一声,“就这样也乐了?明日我再给你出个招财的点子。”
玉雪瞥去她一眼,心说你是公主你有钱,我可是被家人给打包送出做人的妾,没地位没钱,不死命捞钱后半生怎么办?
服装的热闹过后,又是一出文雅的节目,要说刚才那节目玉雪是为钱,这个就真的是她为自己的长远打算了。
十二月,三年一次的殿试就要开始了。她想入朝为官以便更有力的掌握李家的势力关系。
经过与章明启的再三商议后,章明启对她说,武,她连一个侍卫也打不过,他没法包庇她入宫,只好走文这一条路,走后门怕引起别人的怀疑,便只好换了身份去考试。
而她自小读的书都是史书及诗词,于治国理论什么的从没接触过。宁子墨便给她出了个点子,在酒楼里以文会友,以酒为奖赏。谁的文章好,谁便可以赏一壶兰枝醉,并且可在酒楼的墙上留下名号。
此告示一出,立即来了不少文人雅士。他们未必是真想得到那一壶酒,只想在此酒楼留一个名。
他们在欣赏完了服装表演后,一个个的从掌柜处取来了纸笔,纷纷沉思作起了文章。
酒楼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窃窃私语的交谈。以及沙沙沙书写的声音。
二楼包厢里,楚昀品了一口酒,提笔也写了一篇文。他笑了笑,“这个店家倒有些意思,真想会上一会。”
楚睿道,“听说他年纪不大,是外乡人,除了有钱就有钱,所以才搞得声势浩大,为了博个名声。这样的人未必会结交咱们这类人。你没看出来?虽说是做生意的,但也是一副心高的样子呢!大哥没看到酒楼门前写着几个字,‘每人喝酒不得超过一壶,耍酒疯者会记入黑名单永不欢迎’!”
二人在这里聊着耍酒疯的人,一楼就有人耍起了酒风。
一个湖兰长衫的年轻公子将酒瓶子往地下一砸,“爷有的是钱!说,为什么不给续杯?爷的钱买你们这座酒楼都可以了!你们得瑟什么?给爷拿酒来,爷要兰枝醉!”
“对,拿酒来,爷们要喝兰枝醉!”
一众人在一楼摔桌子摔凳子。
在柜台后面算帐的胖掌柜忙笑着走出来安抚几位,“几位爷,因为本店的酒水是货真价实的酒水,不比那些个小酒楼的,本店的酒喝上一壶,能抵别人的酒三壶,再说了酒喝多了会伤身,是以本店的东家就定了这个规矩,您进店时就看得到的,那里挂着牌子呢!”
“爷不识字,爷要喝酒!拿酒来,进了酒楼不喝酒,那来干什么?”
“就是,不给爷们酒喝,砸了你的酒楼!”
念瑶腾的就站起来,撸了撸袖子,哼哧哼哧道,“兔崽子们,反了这是!敢在这里撒野!”
玉雪一把拉住她,“你是客,还有你的身份不宜,我去吧,几个无赖我还怕他们?”
她从桌上取下一把折扇一摇一晃的就上了楼。
几个人还在闹事,“你们东家是谁?叫他来见我。”
“我是,你们想怎么样?”玉雪从楼梯上缓缓走下。
厅中喝酒的人都朝她看去。只见这人着一身月白长衫,头发浓黑似锦缎,头上插一只白玉发钗,红唇皓齿,眼如流星,阔袖飘逸,俊逸似仙,手中折扇轻摇。步伐闲适,正施施然朝他们走来。
二楼正端起酒杯喝酒的楚昀,手中忽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