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处在西街的后巷里,墙壁上青苔斑驳。门上的两个大门环也是锈迹斑斑。
楚昀在门上轻扣三声,没一会儿,门应声而开。朱雀探出半个脑袋,见了他二人忙躬身行礼,“主子,四小姐。”
“人没死吧?”楚昀侧身看了一眼朱雀,轻撩袍角,拉着苏玉雪的手朝里屋走去。
“回主子,人没死,不过,也没让他好受。落在我的手里,他想死没那么容易。”朱雀说道,等楚昀与玉雪进了屋,他左右朝街上看了看后轻轻将门关牢。
“你们要我见谁?”苏玉雪问。楚昀浅笑不语,朱雀却是一脸的狡黠。让她琢磨不透。
从外面看不出屋子的大小,原以为很小,可能一进去就看见楚昀说的那个人。
但真正置身里面才知道屋中如迷宫一样,房间中套着房间,绕来绕去的,差不多走了一碗茶水的时间。
朱雀在一堵墙壁上用力击打了几掌,一堵门在墙上豁然打开,原来里面还有一间屋子,屋子光线不是很亮,大约没有窗户。一盏油灯搁在墙上凹进去的一个墙洞里。
苏玉雪看了一眼楚昀。
他面色沉静,笑容柔和,温声道,“这个人有太多人想杀他,只好藏于此处了。”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将这人藏在人员杂多的西街后巷胡同里,不得不说是险中求安全,她佩服楚昀的计谋。
苏玉雪跟在楚昀身后进了小屋,屋中又用石墙垒了一间小隔间,隔间没有门,却用臂膀粗的玄铁做了栅栏,那栅栏上盘绕着几条大花蛇,正惬意的吐着信子。
小屋角落的地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年纪差不多四十岁上下,身材圆胖,光头,圆肉肉的脸,短粗的胖腿,活像一颗大豆子。嘴巴里塞了布条,身子一动不动,正一脸惊恐的看着那几条花蛇。
不知是因为害怕蛇,还是朱雀对他做了手脚,他的脸上满是汗水,且身子一直不停的哆嗦着。
“他是豆香坊的老板!”苏玉雪惊呼,侧身看向楚昀,“你带我来看他,这人有什么问题?”
那胖汉子的脚上捆着粗绳子,两手反在身后也用绳子捆着,见到楚昀与苏玉雪进来,面露诧异,口中呜呜咽咽的。
楚昀手一招,“他有话说,朱雀,将他嘴里的布条取下。”
朱雀手中飞出一根细绳,绳上大约有钩,绳子飞出去后,胖汉子口中的布条便落了下来。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我可是良民!与你们无冤无仇!”胖汉子吐了一口气,圆豆小眼睛在那几条花蛇上面瞟来瞟去,身子更是往墙角缩了又缩,恨不得缩到墙缝里面去。
朱雀笑嘻嘻的看着他,脚尖一钩,将一条蛇钩到他的身上,蛇在他身上绕来绕去的,胖汉子吓得连连惨叫。
苏玉雪唇角弯了几弯,难怪这朱雀说不怕人跑掉,原来用的是这一招,这人怕蛇居然怕成这样了。
“你是良民吗?呵呵,我怎么不知道啊,戴世聪!”朱雀一声暴喝,胖汉子身子一抖,但也只有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副惊恐无比的懦夫样。
戴世聪?苏玉雪双眼赫然睁大,他就是大哥找了三年的戴世聪?他居然一直躲在京城里!但是,他在城中开店,人来人往的迎客,怎么大哥没有认出他来?
“原来豆香坊的老板就是你!戴世聪!终于找到你了!”
胖汉子摇了摇头,“我不叫戴世聪!我叫史杰!”
楚昀朝前走了两步,浅笑道,“野狼谷一战,让李贤名声大振,让苏武安葬身沙场,让苏慕寒莫名失踪,也让你戴世聪从此不见天日,是也不是?”
胖汉子将埋在胸前衣襟的脸稍稍移出来些,看向楚昀,微弱的油灯光照射在男子修长的身姿上,月白色锦袍委委垂落,飘洒俊逸,银色面具后的一双狭长眼睛正似利剑一样的盯着他。
楚昀面露微笑,声音却透着森然,“戴世聪!你还想装下去么?”
胖汉子依旧摆着胖头,“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叫戴世聪,我叫史杰。我是豆香坊的老板,店里着了火,我又欠了别人的钱,才逃走的,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楚昀又道,“戴世聪的左后肩上有一道长约一尺的刀疤,上面有缝合伤口的痕迹,一共是三十一针,针脚摆列不整齐,弯曲恐怖,如同一条巨型蜈蚣,那是四年前你与苏将军在讨伐叛贼左真时受的伤,当时没有大夫在,是苏将军在你背上一针一针的缝合起来的,是也不是?并且苏将军亲自每日给你换药,你敢不敢将后肩露出来给我们看?还有,你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吃了一种令人暂时功力大增的催神草,只是解毒错过了时间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与不是,你本来身高七尺,现在却不足五尺,而且还会越来越矮,越来越胖。”
苏玉雪抬着看着楚昀,这些事她还不知道呢,他竟然了然于心。难怪大哥认不出戴世聪,原来他整个人变了样。
似乎察觉她在看他,楚昀唇角微微一扬,“你要为你大伯申冤,我当然要全力以赴去调查。”
“多谢!”她道。
楚昀却只是捏了捏了她的手,凝神看着她,“你我还要说谢吗?不是见外了吗?”
苏玉雪一时语噎,楚昀已将头扭过去盯向戴世聪。
“戴世聪!我说的可有假?”
胖汉子的身子不再发抖,似乎在静静听着楚昀在叙说某件故事。半晌,他冷声道,“不错,我就是戴世聪,你们想干什么?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戴世聪终于将身子正面对着楚昀,一双小豆子的眼睛上下将楚昀打量着。
他刚才已看到楚昀袍角上的云龙暗纹,那可是只有皇子服饰上才能有花纹,而据坊间传说,只有大皇子楚昀才常常以一副面具遮面。而不久前又听说,皇上已将苏家四小姐赐婚与大皇子,想必面前站的就是那两人。
楚昀笑容温和,“不是我要找你,是平阳侯府的苏四小姐要找你。”
他将身子侧身一让,苏玉雪向前走了两步。“戴世聪,三年前野狼谷一战,前任平阳侯苏将军战死沙场,是怎么样的战死?当时的情形是什么?世子苏慕寒究竟又是如何失踪的?你可是苏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难道一点也不记挂他们的恩情么?”
想起三年前父亲战死,母亲又葬身火海,哥哥又失踪,那时的她是多么的无助,府里的人表面平和,实则个个窥视着父母留给她的遗产。她像一只处于茫茫大海里不知哪里是岸的孤舟。人世的险恶如不停吹来的狂风。她在狂风中孤立无援。
戴世聪看向苏玉雪,涩然一笑,“我记着他们的恩情,所以才一直努力的活着,当身上的毒折磨得我痛不欲生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过要自杀!”
“那你为什么要一直躲藏起来?你为什么不向皇上说明当时的真相?难道一直让苏将军含冤泉下么?”苏玉雪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戴世聪呵呵一笑,“我戴某还没有那个能力将真相扭转,再说了,苏将军的一家已全不在世上,真相大白了又如何?苏四小姐未免太天真了,仅赁我的一面之词谁人又信?我又变成了这个样子,谁人又认为我还是那个副将戴世聪?”
苏玉雪额首,“事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戴将军你肯出来指证,事情便可扭转。并且,我会帮你解了身上的毒!”
戴世聪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讥诮一笑,“苏小姐,戴某中的毒世上没有解药。”
苏玉雪笑了笑,“不是没有,是一般人拿不到,天机谷里便有一种三色草,可解你身上的毒。”
“哈哈哈!天机谷?”他仰天一笑,“天机谷里有一只全身雪白两眼放着蓝光的似狐非狐似猫非猫的怪兽守在谷口,据说那种怪兽专吸人血,从来就没有人从那里活着出来,你以这种条件来劝服我?真是可笑之及!”
“假如我可以赶走那怪兽呢?”苏玉雪盯着他的脸,勾唇一笑。
戴世聪嘴角扬了扬,“不可能,这世上会御兽的甄夫人母女已死,再没人会御兽了。苏四小姐就不用来诓我了。”
苏玉雪也不答话,口中哨音轻响,那原本盘绕在铁柱上的几条花蛇全都哧溜溜滑了下来,在地上扭了扭身子,然后整齐的排成一排,悠闲的吐着信子。
戴世聪目瞪口呆,他抬头看向苏玉雪,“你……你是……”
“你不要管我是谁,你答应我到时候出来指证,我帮你找来解药,如何?”苏玉雪的手轻轻一招,那几只蛇儿从铁栅栏里鱼贯而出游向外间一个大竹篓里。
蛇儿一出,戴世聪浑身一阵轻松,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朱雀,给他松绑。”楚昀说道。
朱雀手指一翻,手中绳索上的钩子将戴世聪身上的捆绳钩开。
楚昀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扔向戴世聪,“这药可暂解你身上的毒,只是你还得住在这里,那日豆香坊着火,便是有人发现了你的形踪,要想活命,就不要出去。”出了旧屋,便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玄武抱着一根马鞭正坐车上等着。
一见苏玉雪,他马上从车上溜下来殷勤的挑起帘子,“四小姐。”
苏玉雪唇角一勾不禁有些好笑,玄武怕她比见了楚昀还要怕。
两人进了车内,楚昀刚坐下,苏玉雪便马上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找戴世聪?”
貌似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了然指掌,他到底派了多少人跟着她?
楚昀笑了笑,“因为你哥哥也在找他,嗯,我得罪了你哥哥,总要讨好他吧?不然以后怎能顺利将你娶回去?”
呃……
她脸一红,他这是在走迂回战线,连大哥也拉笼了?她知道章明启正在找戴世聪。楚昀这么做,无疑是送了份大礼给他。
“你是怎么知道他就是戴世聪的?”
“戴世聪是南诏国人,豆香坊的银丝茶叶产自南诏。我的护卫之一青龙也是南诏国人,那日,青龙听见他用南诏语与人悄声对话。而五年前青龙与他比过武,他那挥刀的姿势,青龙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原来是这样。
但是……
她眉头微微拧起,抿了抿唇。
楚昀见她预言又止,笑道,“怎么啦?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样可不好哦。”他伸手抚上她的额头,一双眸子满是关切的眼神。
车顶中间一颗桂圆大的夜明珠闪着灼灼的光,将车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对面楚昀如画的眉眼清晰在目,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青桂气息。
他就在咫尺,手上的温凉告诉她,他与她的关系已不是普通。
可她总觉得离真实还有些距离,她与他相识没有多少时日,他为何对她一见心折?
诚然,他救了她许多次,甚至妥善葬了她的前身,她对他心存感激。但是,还只是感激,还没有到世上少了他一人便觉人世无比荒凉,多了他一人才觉得人世的完美那样的心境。
还没有到他活着,她便能好好的活着,他死,她便不能活下去那一步。
楚昀并没有懊恼她的善变,袖子一抖,一只镯子滑落到手心,他将那镯子放在她手里。
那是只闪着灿灿金光的镯子,上面有些凸起的花纹,看不出是云纹还是兽纹,又仿佛是些文字。
苏玉雪赫然睁大了双眼,那是她的镯子!那是她前世身为苏妍玉常戴的镯子!
太子为了这镯子不惜冒着被人诅咒的险而派人挖掘苏妍玉的坟墓,楚昀意外得到却完物归还。
“这是那位苏家二小姐的东西,是那日在云山脚下捡到的,她已不在,现在就给你收着吧。”他说的淡然,她却心情沉重。
“怎么啦?”楚昀抚了抚她的脸。
苏玉雪温柔一笑,“没什么。”
这算不算一种缘?
……
苏玉雪醒来时,发现天已大亮,她正躺在床上,床帐四垂,而她——只着着里衣!
她心头一惊,腾的从床上坐起。
“珠儿!”
珠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小姐,你醒来?”
“我是怎么到床上的?”苏玉雪记得她在马车上与楚昀说话来着,说着说着,后来便不记得了,怎么就到了床上了?
“小姐天一黑就到床上睡了啊?”珠儿眨了眨眼,“小姐,怎么不记得了?”
“天一黑就到床上睡了?”她捂额,挥了挥手叫珠儿下去!不用再问了,楚昀一定是翻墙进这屋子的,进来将她扔床上也就罢了,还——脱了她的外衣!并且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她往床上一倒,两眼直直的望着帐顶!
太可恶了!楚昀你个登徒子!
某位登徒子正在书房看密信,突然眼皮一跳。
……
帝都城外的官道上,一行车马正徐徐前行。为首一位通身火红衣裙的年轻女子正远眺前方帝都的城墙。
她朝那城郭笑了笑,仿似他就在眼前,笑容灿烂说不尽的妩媚嫣然。
木寒,你敢逃,我便敢追,任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找到!你发誓做我的奴隶,竟敢逃出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