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景芝本意做东,好好请顾长安搓上一顿,可后者如今“兄凭弟贵”,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落魄穷酸,烟雨楼众人也深知他与余景芝关系匪浅,对他以礼相待,如今日子滋润了许多,手头上也有了余钱。
约莫是早些年读了太多的之乎者也,顾长安虽然弃文从武,骨子里还是改不掉书生意气,说着哪有兄弟远行归来,不让做兄长的接风的道理,好在余景芝不在意这些小事情,只管跟着顾长安走便是。
二人走过闹市,来到一处偏僻小巷,刚到巷口,一阵浓郁酒香扑面而来。顾长安在一旁说道:“哥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是我以前实在熬不过肚子里酒虫造反偶然发现,那里的酒,物美价廉,保管你没尝过。”
余景芝早年间放浪形骸,对于美酒而言自然是行家里手,闻到这浓郁酒香便忍不住赞叹道:“果真香醇浓郁,单凭这香气,此酒断然不差。”顾长安哈哈大笑,直道:“老弟识货!”
二人临近小酒馆,门头显得有些老旧,牌匾上写着“巷子深酒馆”五个大字,余景芝啧啧称奇:“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小酒馆倒也配得上这个名号。”
先后踏入小酒馆,时辰尚早,酒馆里冷冷清清并无酒客。掌柜的本靠着柜台打着瞌睡,听到脚步声,嘴里嘟嘟囔囔睁开眼睛,先瞥见顾长安,他与这个落魄穷酸算得上旧相识,之前有段日子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坐在角落点上一壶最廉价的劣酒,说着满嘴自己听不懂的话,久而久之便成了熟人,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这穷酸很少再来了。
掌柜的正要出言调笑,又瞧见顾长安身后还带着位气宇不凡的年轻公子哥,身后更背负着一柄长剑,眼见二人称兄道弟,不由暗暗腹诽:“这穷酸何时有了这等人中龙凤做兄弟,难不成之前都是深藏不露?”赶紧将嘴边的话咽进肚里,堆起笑脸,谄媚道:“顾老弟,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可是飞黄腾达了忘了老哥这个小店了?”
虽说小酒馆掌柜从未给过顾长安好脸色看,但好歹不曾恶语相向过,每次来的酒水也从不会缺斤少两,有时赶上掌柜的心情不错,还会送给顾长安一些小菜用来下酒,所以顾长安对掌柜的观感还算不错。当即回礼道:“钱掌柜说笑了,在下若是当真飞黄腾达,怎会忘了掌柜的你。”
中年掌柜姓钱,名讳万两。
钱万两闻言爽朗大笑:“顾老弟有心了,老哥我还要承蒙老弟多多照顾生意才是。”
将顾长安二人领至一处僻静桌台,刚一落座,便有那姿色尚可的贩酒小娘在掌柜的眼神示意下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款款而来。朱唇轻启,淡淡问道:“官倌喝些什么?可还要奴家照旧为您温上一壶桂花酒?”口吐幽兰,沁人心脾,也难怪小酒馆生意兴隆,若换了旁人遇上这等情景,还不大把大把往外掏银子买酒么。
好在余景芝二人对此并不沉迷,顾长安转念一想,之前因为囊中羞涩,平日里自己来,都只能点上一壶廉价的桂花酒聊以解馋,虽说此酒也别有一番风味,但用来宴请余景芝,却显得有些不上台面。
正自踌躇间,余景芝大手一挥:“烦请姑娘将店里的好酒各来一壶,今日我要与顾兄不醉不归!”
贩酒小娘见状,嫣然一笑,施了个万福便退下。顾长安见余景芝有如此兴致,也就乐得主随客便,大不了大醉酩酊一场,舍命陪君子便是。
不多时,钱掌柜亲自托着八壶形色各异的美酒走来,这正是“巷子深”酒馆的招牌“八大壶”,里面依次装有各式各样的美酒。钱掌柜本意卖弄一番,好好吹嘘一下自家特色,却被余景芝抢先道:“酒香四溢,当真是佳酿。”
但凡做买卖的商人,最喜欢听到客人夸赞自家产品,钱掌柜听得此言,心情大好,十分识趣地将八壶酒放在桌上,笑道:“这位公子当真识货,有事儿您吩咐,小的我就先行退下,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钱掌柜又端来几碟精致的下酒菜后,打了个稽首便退下,只剩下余景芝顾长安二人相对而坐。后者开口道:“老弟可赶紧和为兄说说这一路上所见所闻,我可当真是好奇的紧。”
余景芝微微一笑:“顾兄何时也变得这般心急了,慢来慢来,美酒当前,还是先饮为快才是。”说着拿起一壶看似最为廉价的酒水,拧开酒塞,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顾长安说道:“这便是此酒馆特有的桂花酒,为兄昔日里手头拮据,但隔三差五总会被这酒香勾来。”
余景芝也知道顾长安早年间过的并不舒心,不愿多言,先替顾长安倒上就睡,自己也斟了满满一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别看这桂花酒上不了台面,但喝下之后唇齿留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顾长安也一同饮下,咂巴咂巴嘴道:“这酒看似廉价,却花费了掌柜的一番苦心,先将八月里的桂花摘下后洗净,在文火慢煎,满满炒出香气,最后封入酒槽里酿制而成,酸而不涩,苦中带甜,小小一杯酒也能尝尽人间百味。”
余景芝不禁高看了钱掌柜一眼,原本以为他也如旁人一般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没想到竟有这等手艺,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二人推杯换盏,很快一壶酒就见了底儿,钱掌柜听到二人对话,喜笑颜开,又让贩酒小娘送上一盘分量很足的酱牛肉。二人谢过之后,又就着酒肉攀谈起来。
当得知此行之前,秦山泽竟主动找上门要一同前往之时,顾长安叹道:“就算诸葛门主艺高人胆大,此举也无异与虎谋皮,只怕之后风波不断。”
余景芝点了点头:“当时小弟也是这般想法,只不过正如顾兄所言,咱们这行人之中,且不说诸葛兄和慕容岛王,便是小弟单独对上秦山泽,也有必胜把握,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二人一个说一个听,八壶酒很快被喝干,钱掌柜这次亲自出马,不动声色的又替二人上了几壶佳酿,之后又悄悄推到一旁,打定主意事不关己,对二人谈话内容丝毫不上心。
这趟探墓之行所见所闻,早已超出常人理解,加上余景芝口才极佳,一场场生死对决描述的绘声绘色。顾长安哪听过这等异事,心也跟着悬了起来,轻声问道:“余兄弟,这天下间当真有青龙朱雀之类存在?”不敢高声语,唯恐惊动什么。
余景芝想了想,说道:“若非亲眼得见,小弟自然也不会相信,只不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的传说自古以来便广为流传,若是先人杜撰,又怎会如此生动形象,更不会如此统一,只怕这异兽曾经真实存在过,只不过不知发生了何等变故,所以现在不得见罢了。”
顾长安点了点头,虽说打小熟读圣贤书,深谙“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自己所学所知不过沧海一粟罢了。相较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顾长安更想知道的是余景芝如今的修为和秦山泽最终的下场以及宝物到底为何而已。
于是四下里看了看,在余景芝身边耳语道:“你刚刚曾说诸葛门主和慕容岛王将内力传于你,那如今余兄弟到底修为几许了?那武榜前三甲可有老弟一席之地?”后者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归途中也一直在默默闭关,将二人残余内力化为己用,如今已有随心境瓶颈松动的迹象,破境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
余景芝对此事倒是不愿隐瞒,淡然一笑:“自古以来传功都是武者大忌,就算再小心谨慎,也会有内力白白流失。若小弟心中猜想不错,这武榜前五座次虽然不会有变化,但我与诸葛、慕容二人之间差距已然不大,之前毕竟差着境界,现在么,约莫只有一层纸的差距了。”
顾长安喜上眉梢,笑道:“这么说来,老弟这趟倒称得上是因祸得福了!如此也好,早日赚个天下第一,也好让为兄沾沾喜气!”余景芝笑骂道:“顾兄这一句话,可是难为小弟了,莫说有刘光磊独占鳌头,之后三人也并非等闲之辈,小弟若想要当上天下第一,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况且我志不在此,恐怕要让老哥你失望咯。”
好在顾长安本就是一句玩笑话,也不放在心上,大笑道:“那也无妨,如今余兄弟这天下第五的身份,我顾长安能与你称兄道弟,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余景芝无可奈何笑了笑,心说能遇上顾兄这样的奇人,才是自己的福气。
转眼间二人又将一壶美酒灌下肚去,顾长安虽说如今弃文从武,早已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论起内力,仍是远不如余景芝那般浑厚,相比于后者的面不改色,顾长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揉了揉脑袋,含糊不清道:“那共王墓中的秘宝,到底是啥?可是真如罗先生说的那般是长生不老药?”
余景芝听后并未及时作答,只是不禁想起了慕容云裳与自己开诚布公的那段话,他如今虽仍是不愿相信诸葛归藏如慕容云裳说的那般不堪,但也不敢过分相信此人,一时间竟是分了神。顾长安见余景芝如老僧入定一般默不作声,伸手摇了摇后者,余景芝这才回过神来:“小弟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只不过陵墓中确有记载,如今诸葛归藏已带领医部众人研究此物,想来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顾长安直道可惜:“原本以为你小子运气已是极好,只是和诸葛门主相比起来,还是差了不止一点,这等灵药比起什么青龙白虎,还要难得一见,如今诸葛门主修为顶天,门下弟子又众多,加上又有灵药在手,就算他再超然物外,没甚野心也要生出野心了,只怕这天底下又要不安生了。”
真自唉声叹气,余景芝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天上望去,神色凝重。顾长安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身酒意惊醒了大半,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余景芝摆了摆手,示意无碍,随即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转头对顾长安说道:“有剑神谷弟子御剑而来,从气机来看,应当是沐师姐,我被逐出师门前,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此外再无深交。我这个师姐常年隐居在剑神谷中,轻易不外出,不知她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只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顾长安并未听过沐思雨的名号,还要再问,余景芝已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风声呼啸,一名年轻女子脚踏飞剑,一身素衣从天而降,正是御剑而来的沐思雨。酒馆里的四人,除余景芝外,其余三人哪见过这等神通,一时都愣在原地,整个酒馆顿时安静地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