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没有直接回答什么,只选择将一切情绪都掩在双眸之中,不想被外人看见。而这样的反应,也让谭茹得到了答案。是的,那个将光碟给刘城的人,就是刘波。
“你很早就知道你哥哥刘城已经不在了,并且还知道他被埋在哪儿,但是却选择了沉默。刘医生,你如果真的不在乎这位哥哥,就不会每年回去松城祭奠。可你明明在乎,又为什么要沉默?宁愿他的尸骨留在水泥墩子里被人每天经过,踩踏,也依旧一言不发。每次到着那片水泥地时,你在想什么?”
“谭小姐,是不是,我告诉你一切,你会放过我。”刘波闭着眼睛怅然询问。
“那要看你告诉我什么。其实,不是我放过你,是你要自救,使那个在背后推动你来与我接触的人,不再是你的威胁。”
刘波又沉默了片刻,靠坐在那儿,闭目仰首,把脸直迎着头顶的灯光。约半分钟后,他似是想清楚了一切的因果取舍,重新坐直身子睁开眼睛,起身走向自己的背包。
“被梅万财针对和排挤,你们家不是第一户,我们家才是。”
刘波抬手将眼里的隐形眼镜取下,从里面抽出一只眼镜盒,拿出里面的黑框眼镜戴上,一边恢复了与作为医生的那张照片上的形象,一边以种平静的语气开始讲述往事因果。
刘波的父母因为当年不同意迁自己家的祖坟,成全梅万财修私人马路和庄园,是被梅万财在青山村里被针对的第一户人家。同样之后受排挤的,还有他们的邻居张家。两家人被游说过很多次,但因为始终“不识趣”,不仅得罪梅万财,还变相的影响了村里其他人拿迁地赔偿的速度,就成了村里的异类。
当初村里所有人拿着优于外地人的条件上矿山做工,并不是刘、张两家的人高清看不上,不愿意去。而是从一开始,各家矿上都表明了不要他们刘、张两家的人。不止是矿上,镇上所有能找工作的地方,都在他们开罪了梅万财后默默的以各种理由拒绝雇佣他们,不想因为他们被牵连。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青山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梅万财的私人物品,他像个独裁君主,在这一方天地里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起初,人们也会不满地议论纷纷,试图做出反抗,可从李道义带头开始,渐渐的每个人都又习惯了享受他带来的好处,修桥铺路,捐资送物,家家户户都从梅万财那儿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好处。
比如,有一次梅万财还在到学校参观访问时,只因为看到为他挂了一块感谢的纪念牌,一个高兴就大手一挥,替学校里所有孩子交了未来三年的全部学杂费用。还给所有在校的教职工,包括清洁人员在内,按每个人的薪资水平直接多给半年的薪水,甚至都不等到第二一,就直接打电话让财务带着现金过来,拉张桌子坐在操场上现场点钞数钱。
钱是个王八蛋,但钱也真是万能的魔药,人们像是野生的动物被豢养一样,起初充满戒备,试图朝墙外看一看真相,可日子久了就习惯安逸的一切。只要温顺听话就能能得到好处,像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毒渐渐渗入到每个人的意识里。这种乖顺,使梅万财一步步变得像是这里的神,执掌一切晴雨,左右一切喜好,人们要拥护他喜欢的人与事,铲除他讨厌的一切,但凡有任何人敢违背忤逆他,就会受尽所有人白眼。
这种意识由大人们开始,之后也逐渐也延伸到各家各户的孩子身上,似乎每个家长都会教自己的孩子不要得罪梅万财,不要挑战他。见了梅万财要嘴甜,要有笑脸,要学让他开心的话,做他顺眼的事。
因为,只要梅万财一个高兴,随手就能给出几百上千的红包,在物资贫乏的青山,那太具有诱惑力。
梅万财当的是土皇帝,就容不下有人敢忤逆他。刘、张两家的后来去挖私矿不是贪心,是被逼无奈,为了生存的不得已而为之。后来出了事,两家的中坚顶梁柱全折在矿洞里,只留下一个老人,三个小的。
刘波一直怀疑,私矿会坍塌,正好将两家人全困在里面不止是个意外,可那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证据。怎么活下去,才是那时最要紧的事情,以至于坍塌的矿洞都没有再去开挖,就直接当作里面那些人的埋骨地,立了个碑,几个孩子匆匆的在外面摆办了一些东西祭奠就算是个墓园。
李道义是在出事后唯一帮过刘、张两家的人,使他们两家活着的人还能在村里继续生活下去。
那时候,一个村子里的孩子都在一个学校上学,都很相熟。成人的世界很复杂,孩子们的世界起初还是很简单,因为知道刘、张两家的生活过得不容易,都会轮着接济他们。
直到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孩子们之间传出一种说法,指责他们三个人身上不干净,有臭味,有虱子,没有爹妈后从来不洗澡。然后,似是所有孩子都收到了警告一样,刻意开始疏远他们。
谭蒙继承了父亲李道义一样的义气和勇敢,是那时候唯一还和两家孩子会往来的同龄人,上学放学走在一起,遇到想要欺负他们的孩子,谭蒙会护着他们三个。渐渐的,谭蒙也连带着一起被嘲笑疏远,不止是因为谭蒙护着他们,也是因为李道义也成了被梅万财讨厌的人,谭蒙亦是。
梅万财每次到学校参观时,为能更好的接待,会有学生在旁边给他添茶倒水。
这种工作本身就像是变相的使唤,却也被当成一种荣誉。只有品学兼优,且模样好看的学生才有机会。有一次梅万财指名要谭蒙在旁边,谭蒙拒绝了,为此她被当着所人的面教训。
那像是一个风向信号,之后也不知道从谁起的头,孩子们以捉弄谭蒙为乐,谭蒙的课桌内会忽然被人放进幼蛇,她的书包里会被人倒入垃圾,她走在路上时会被人从后面丢石头,孩子们起哄着,给她取一些难听的绰号。
在灭门案发前的一年里,所有人不止都见证了李道义成为众矢之的,也见证了谭蒙从那个曾经品学俱佳,被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女孩儿,一步步被孤立,被打压,成绩直线下降,变得敏感又自卑,从向阳的花朵,变成一块沉默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