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叶俊的儿子叶惟安六岁,被叶俊送去了志远书院读书,认识叶俊的人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忙不迭地也将自家的孩子一起送进了书院。
府城富户乡绅,多少想和叶知府拉关系的都无从下手,如今听闻叶知府是志远书院的客座先生,凡是家里有适龄孩子的一股脑全送进了书院。甚至有的家族,嫡系没有合适的,从旁系挑了合适的孩子也往里送,他们为何如此疯狂?因为他们都想让自家的孩子成为叶惟安的同窗或者成为叶俊的学生。
同窗就是人脉,这一点古今相通。
叶俊初到凉州府的时候,多少乡绅富户都想请叶俊吃饭,叶俊全都婉拒了。惹得一众乡绅很是恼怒,都觉得叶俊太不识时务了,刚被替换走了的梁大人,那可是很平易近人的,宴饮从不推脱。叶俊此子,走着瞧吧,看看他能坚持多久,是个真清高呢?还是个伪君子呢?
如今三年过去了,叶知府在凉州府踏踏实实为民做事,始终不曾踏进任何一家饭庄参加任何人的宴饮,甚至许多人都想方设法地跑去叶知府府上蹭饭去了,众乡绅富户也算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后来那些送礼给叶俊的人又看见志远书院功德碑上、恩养院功德碑上都赫然刻上了自己的名字,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叶知府不仅将收的礼都拿出来办了实事儿,还让给他送礼的人赚了一遭他家的回礼!叶知府真是——两袖清风的父母官啊!
到此时,叶俊终于能够证明,他不是个假清高,也不是个伪君子,他是个真低调!无事时,衙门大门都不出。
他们能这样想,叶俊若是知道了肯定是欣慰至极。
叶俊尽量不参与任何交际,还不是因着自身的那个大秘密嘛。接触的人多了,或者几杯酒下肚,保不齐就被谁给看穿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新睿三十七年六月,沈玉玏确认怀孕一月有余,叶俊很高兴。晚膳时笑望着沈玉玏道:“你终于要给我生女儿了吗?我这么说沈茂会不高兴吗”?
沈玉玏红了脸,说道:“他干嘛不高兴?我肯给他生个孩子,他说他即便立刻就死了也值了。他还说了,不让我和你和离,怕对我和孩子名声不好,孩子呢名义上就还是你的孩子,到时名字也让你取,当然了,他这也是打得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如意小算盘,知道如何对孩子的前程才是好的”。
叶俊笑道:“算他是个明白人”!
沈玉玏道:“今年年底你该回去述职了吧”?
叶俊道:“是,到时候你肚子就大了,来回奔波实在危险,你就在这边等着我回来就好”。
沈玉玏道:“即便没有怀孕,在你离开这边的时候我也得留下来帮你照看着,咱俩个一起离开那可绝对不行”。
叶俊道:“你一定要提前安排好自己生产的事宜,产婆找两个,提前就让她们住进咱家里去,万一我被什么事绊住赶不回来,你也千万不要慌张知道吗”?
沈玉玏道:“嗯知道。不过,你若在我身边我能安心一些,你一定要尽力赶回来”。
叶俊:“好,我答应你”。
沈玉玏又道:“咱那小宅子,某人给你打理得挺好的,虽常年无人居住,可是半点不见颓败之色,你回去后,可要好好谢谢人家”。说完冲叶俊戏谑地眨眨眼。
叶俊低头笑了,想叹气,心道:“你不知,某人已经来过了,将谢礼和利息一并拿走了”。只是墨清逸出京都乃是绝密,这个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还不能告诉沈玉玏。
沈玉玏盯着叶俊瞧了半晌,忽道:“你这,得想个长久之计。如今你年纪轻,下面人又多是老实的,没人盯着你瞧,也没人往别处想,可若仔细看你,焉能不被人看破了身份?别的男子一到三十岁就会蓄须,可是看看你?不知怎么,此次我回来越发觉得你面若桃花,眼若春水,时间久了,实在堪忧”。
叶俊愣了愣,继而也开始在心里重视起来,说道:“待我研究一些化妆用的东西,每天晨起对自己装饰一番吧,这的确是个问题,这段时间我竟然越发疏忽了,实在不该,好在还未酿出祸事”。
沈玉玏伸手握住叶俊的手道:“小心点儿就好,大家都习惯了你的样子,倒也不必过分忧虑”。叶俊蹙着眉点了点头。自此后,叶俊倒是真的注意起来,每天都给自己上好妆再出去。在现代时她们执行任务也大多给自己化化妆,所以这个他倒是不陌生。
八月,凉州府依次进入收获的时节,因为得了叶俊制肥的法子,今年比去年收获的粮食更多了些,府城里车来车往都是来卖粮的,榨油厂照旧,有多少收多少,再加上每日来榨油厂进货拉货的,这边当真是十足热闹。
土豆和红薯都十分高产,叶俊见老百姓都有了往外出售的意愿,便又着手见了一家“薯类加工厂”,里面产的也很多元化,有红薯粉、土豆粉、薯片、薯条、倒蒸红薯干等等。这些一经推出,不久便在整个凉州府风靡,又经由各家商行转卖到了大渝各地。
今年西狄人没有来扰边,可是他们来了三十几个大商队前来买粮。大渝国内的其他州府都知道这边粮食好卖,所以约有二十个州府的大商队都运了他们那边盛产的大米、小米、小麦过来。
叶俊看着如此盛况,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甚至在大例会上还道了一句:“咱们凉州府再不是缺衣少粮的大渝州府典型,今年我回京都述职,可以昂首挺胸、问心无愧地回去了”。
凉州府初见繁华景象,其实这是许多人都没有料想到的,尤其是甘州府和丹州府。本来三个州府是邻居,经济水平也差不多,又都归在长平郡王的管辖之下,可是不知何时起,凉州府慢慢超越了固本守旧的甘州府和丹州府,一跃而起,以西北领头羊的姿态开始笑傲群伦。
今年另外两个知府郝大通和徐志谦也是要回去述职的,此时两个人如何能不心塞?!
吉庆大太监一边念着来自甘州府和丹州府的“无间们”例行写来的汇报,一边偷偷注意着郡王的脸色。“……郝大通已经命人回京都铺路,拉了朝中数人届时为他在陛下面前吹嘘。另一方面郝大通派了四人前往凉州府衙,命其骚扰、打击叶俊,如果能找到叶俊的把柄更好,四人均出身江湖,颇有身手……”
“……徐志谦大人组织了一个十人的小队,由府衙同知率领,要前往凉州府衙参观学习。另外徐大人四处探寻私家别院,有意邀请郡王前往常驻。还说凉州府之所以发展的这么快这么好,全赖郡王在此坐镇,叶俊小子常常打着郡王的旗子便宜行事……”
吉庆越念声音越小,因为他眼见得郡王虽说始终闭着眼在那里稳稳坐着,可额头脑筋却都绷了出来,脸色也逐渐黑了下来。
吉庆嗫嚅着叫了一声:“主子——”
荀羽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美丽摄人的凤眼中有着明显来不及掩饰的风暴,只听得他重重哼了一声,话中不无嘲讽地说道:“这两个蠢材,不想着如何为我挣脸面,倒想着将那个挣了脸面的拉下来。本王来了此处亦是三年,若是毫无作为,毫无起色,那本王还有何脸回京都去?
此间三人,叶俊是只知闷头傻干,毫无防人之心;郝大通是满心满脑子的钻营捷径,如今竟还起了害人的心思,简直无药可救;再说徐志谦,枉费陛下对他的信任和爱护,在这边当惯了土皇帝,把自己的锐气和底线倒磨没了,整日不思进取,如今还敢打本王的主意,简直不知所谓”。
吉庆道:“主子你看,这些需要处理一下吗”?
荀羽甩了吉庆一眼刀,说道:“吉庆,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吉庆道:“奴才在主子身边二十年了”。
荀羽:“是呀二十年了,知道恃宠而骄,知道邀功请赏,知道装傻充愣,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了”!
随着荀羽轻飘飘的话音刚落,吉庆转身来到荀羽面前噗通就跪了下来,口中急忙说道:“奴才知错,请主子责罚”。
荀羽后退了一步冷冷看着吉庆,说道:“是因为你全心全意为着我,你心里眼里从来都把我放在诸事之前,将你能做的都给我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来不让我操上一点儿心,对我又忠心耿耿,所以我才让你始终跟在我身边,从不离了我左右。
但是,面对我给你的信任和专宠,你是如何做的呢?不想着如何进步为我分忧倒也罢了,竟还退化了。原先会做的事情如今倒不会做了,你可真是本王的好奴才”!
吉庆额头汗水滚滚而落,额头一下下磕到地板上,嘴里不停说道:“是奴才猪油蒙了心,是奴才恃宠而骄,都是奴才的错,恳请主子责罚”。
荀羽不声不响驻立了片刻,才又说道:“将郝大通和徐志谦都给我好好敲打一番,别让他们来烦叶俊,这件事情你亲自去办,这是我对你的惩罚,望你好自为之”。
吉庆微一愣神,便道:“主子,您身边怎能没个伺候的人?奴才将小船儿给你调过来吧”?荀羽只道:“我自有安排,你去吧”。吉庆再不敢多言,站起身来赶忙出了厅堂。
荀羽对吉庆的怒火,吉庆隐约可以猜到,多半是因为叶俊。吉庆想了想,自己对叶俊的防备之心日重,那是从得知叶俊是个女人开始的。
起初是怕他有一天连累了郡王,后来嘛是嫉妒他,身为一个女子竟然瞒天过海的做了高官。叶俊身为一个骗子,凭什么得郡王如此看重和喜爱呀?于是自己死命盯着郡王,争取不让郡王往叶俊那边行一步。
当然,吉庆今日是明白了,郡王自己是看住了,这大半年郡王几乎不曾和叶俊在私下见过面,然而他也彻底地惹恼了郡王。叶俊是郡王的得力干将,如今他有了麻烦,自己竟然在幸灾乐祸,企图隔岸观火,自己的嫉妒心终是将自己送进了郡王的“狗头铡”。
郡王从小就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性子,郡王施过的那些手段,自己怎么就轻易忘了呢?吉庆心里十分清楚,这是郡王给他最后的警告和机会,若有下次,郡王是不会再容他的。
是夜,叶俊又派人给郡王送来一盒子珠宝、玉石,荀羽瞧了瞧,倒都是难得的一等货,便命人留了下来。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四处望了望,随手抄起案几上的一个大概一尺半高的青松盆景,交到小孔手里说道:“将这个带回去给你家叶大人,他会喜欢的”。小孔自是不敢多说一句,老老实实抱着盆景回了府衙后院。
叶俊正在书房练字,十七闷不吭声地在旁边磨墨,小孔将盆景放到叶俊书桌上说道:“这是郡王给大人的回礼”。
叶俊噗嗤笑了,放下笔,瞧了瞧那小盆景,道:“郡王可有说什么”?小孔道:“郡王说大人您一定会喜欢这个盆景”。
叶俊又盯了几眼那盆景,问小孔:“这东西重吗”?小孔道:“特别坠手,这东西怕是个玉石雕的,可是,似乎比玉石还重”。
叶俊笑道:“你用指甲在不显眼的地方划一下,若我猜的不错的话,这盆景应该是个黄金铸造的”。
小孔在盆景底部划了一下,果然露出来的内里是黄灿灿的,便笑道:“奇了,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俊笑道:“咱们郡王可是个妙人儿,大多时候他都不让我吃亏。在他心里,我是个极为市侩之人,每天就差钻到钱眼儿里去了,所以他在讽刺我,比起玉石这些无价之物我更爱这些俗气的黄白之物”。
小孔愣住,接着冲叶俊一挑大拇指,咧嘴道:“大人您真厉害”!
叶俊这脑袋,要说好使也好使,只不过,他到底来自和平年代,又本心善良,从不以恶意去揣度任何人,他就从来没想过因为自己太能干就会有人想对自己不利,所以这其中郡王给他挡了多少的明枪暗箭,他又如何能知道呢?荀羽在叶俊这里注定要做个无名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