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起复,比起养尊处优的孙承宗,韩爌对朱由检的感激之情,自然要深得多。
而且朱由检知道韩爌境况不好,还随旨意附赐了一百两银子和若干衣物,让其做进京的盘缠。
而在旨意之外,朱由检还让宣旨太监带话给韩爌,不用担心京城靡费,让其带着家人一同进京,进京后的花销自由皇帝安排。
当韩爌一家接了圣旨,又听了宣旨太监的特意嘱咐后,老韩一家当场便嚎啕大哭起来,转头便冲着京城的方向拜了又拜。
赏赐臣子财物的帝王古今多矣,但能想臣子之所想,急臣子之所急,甚至臣子还没考虑的,皇帝便已给安排好了,这样的帝王,古今也只有朱由检一人了。
韩爌虽然落魄,但那些陈规陋习却是一点也不敢忘,收拾了下情绪,便从赏赐的银子里拿出二十两来给宣旨太监。
那宣旨太监,立时吓的躲开了,连称使不得。
韩爌一愣,以为给得少了,狠了狠心,又拿出二十两递了过去。
那太监便更慌张了,实在推辞不过,才将实情吐了出来。
原来一行人来之前,高起潜便一人给了他们五两银子的出差补助,宣旨太监则给了十两。
另外高起潜还敲打了他们,严禁私自收银子,如有发现直接下岗。
合法的拿十两银子,还是冒着下岗的危险担惊受怕的收那二十两,宣旨太监自然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先喂饱了,再辅以严刑峻法,这是朱由检帮高起潜立下的规矩。
当然朱由检也并不指望凭此就杜绝贪污问题,但是起码能杜绝一部分。
并不是所有人放着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不过,偏要去过那虽锦衣玉食但却担惊受怕的日子。
这样的人有,但是朱由检估计不是很多。
韩爌听完那宣旨太监之言,立时又冲着京城遥拜一番,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喊着。
“明君圣主,明君圣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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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嘘过后,孙承宗和韩爌两人便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孙承宗旁敲侧击的问了韩爌宣旨太监不收银子的事,韩爌自然知晓。
两人立时对朱由检又是一通滥美之词,而对自己未来的境遇便更加乐观了。
两人当场击掌盟誓,相约共佐陛下中兴大明。
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久别重逢,又遇明主,便异常兴奋,直喝到子时初刻,才堪堪睡下。
这一睡,可把那宣旨太监烦透了。
翌日卯时,宣旨太监催促多遍,两人才睡眼惺忪的随锦衣卫进京面圣。
刚近了永定门,就见一群身穿朝服的官员已经侯在永定门外,看样子是来迎接孙承宗和韩爌二人的。
韩爌见此情景,心中有些不快。
他虽然也是东林党人,但两年来削官为民的经历让他对东林党有了新的看法。
两年来,在魏忠贤的淫威下,之前的那些朋党故交无一人解囊相助,生怕引祸上身,最后竟让一个堂堂的大明首辅靠扫墓为生。
如此境遇变换,早就让韩爌看透了这些官场上的蝇营狗苟。
而且加之两年多的底层生活,让韩爌对以东林党为代表的士绅官宦阶层对农民的盘剥,有了更深的体会。
此时再见这些身穿飞禽走兽补子朝服的士大夫们,韩爌的心境早与两年前有了不同。
对这些之前的熟人,韩爌也只是点头致意,进行了礼节性的寒暄。
比起韩爌的高冷,孙承宗便显得会做人多了,不仅挨个叫出了迎接官员的名字,还上前攀谈了几句。
直到巳时中刻,两人才在宣旨太监的连番催促下进了永定门,直直往紫禁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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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外堂。
朱由检坐正首,韩爌坐其右,孙承宗坐其左。
朱由检热情的为两位远道而来的老大人夹着菜,一边夹,还一边介绍这菜的名堂。
如此礼遇,把个韩、孙二人感动的更是老眼微红。
“此菜名曰佛跳墙,是朕专门吩咐御膳房做得,用的是鲍鱼、海参、鱼唇、驴皮胶、杏鲍菇、牛蹄筋、花菇、八爪鱼、瑶柱等珍馐,用参鸡汤文火炖煮两个时辰才成,此菜最是大补,两位老大人一定要尝尝。”
两人闻言,皆是惊讶。
两人皆身居高位多年,各种珍馐美味自然尝遍,但‘佛跳墙’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而且里面的好多食材也是第一次听说。
两人起身谢过,然后便学朱由检先是尝了一口汤。
一口浓汤下肚,鲜香回味唇齿之间,两人顿时惊叹不已。
然后再吃里面的食材,自然又是一番风味,直把二人吃的是口齿生津,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不满陛下,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承蒙陛下错爱,还是头一次吃到如此鲜香的佳肴,真乃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孙承宗恋恋不舍的放下汤匙,对着朱由检拜道。
朱由检闻言,笑而不语,心道:能不鲜吗?朕让御膳房的厨子添了XX乐鸡精的。
“臣离京时还未发现有此名菜,臣斗胆问陛下一句,不知此菜是何人首创?”
韩爌躬身问道。
朱由检亦是笑而不语,倒是旁边伺候的王承恩凑趣说了一句。
“二位大人,这菜是陛下首创的,不止这道菜,还有这桌上的麻婆豆腐、酸菜鱼、水煮肉片、回锅肉,这些都是陛下手把手教给御厨做的,后宫的娘娘们吃了都说好呢。”
王承恩一激动,顿时说漏了嘴。
韩爌和孙承宗闻言,立时变了脸色,双双起身,向朱由检劝谏道。
“陛下,圣人云,君子远庖厨,臣等请陛下专心国事,莫在庖厨之间虚度光阴。”
朱由检闻言,一脸黑线,白了王承恩一眼后,便扶起二位大人。
“呵呵,呵呵。”
朱由检先是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后便鸡贼的转移了话题。
“两位爱卿所言极是,但圣人亦云,治大国若烹小鲜,不知爱卿是否知晓朕为你二人准备这道佛跳墙的一番深意?”
韩爌和孙承宗皆是翰林之才,闻言虽心中一怔,但胸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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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寒风刺骨,乾清宫西暖阁中温暖如春。
经过朱由检亲自指点改建的地暖工程正在发挥着它的效力。
孙承宗放下筷子,又用帕子擦了擦嘴,看了韩爌一眼后,便对朱由检微微躬身道。
“回陛下,微臣不才,就先抛砖引玉了。”
朱由检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微臣以为这佛跳墙汇聚二十多种食材,其中既有山参、海参、鲍鱼等名贵补品,亦有鱼唇、牛蹄筋、山菇等山野风味。”
“山参离了鱼唇则淡,鱼唇离了山参则腥,唯珍奇与简朴交杂,方成人间美味。”
“微臣斗胆猜测,陛下这是将珍奇比朝野诸卿,把简朴比大明百姓,诸卿离不开百姓的供养,百姓亦离不开诸卿的教化。”
“诸卿体恤百姓辛劳,百姓安从诸卿教化,诸卿与百姓融洽,方能成就一番盛世年华。”
孙承宗说完,有些期待的瞟了一眼朱由检,似是在等待赞许。
朱由检只得回了他一个‘恩,不错’的表情,但心中却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孙承宗确实有大才,真能胡诌,要是穿越到现代参加高考,估计阅读理解能得满分。’
‘可把山珍比士大夫,把野味比百姓,这不特么赤裸裸的搞歧视嘛,而且朕特么的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好吧,孙承宗作为典型的封建士大夫的杰出代表人物,作出这样的解读,也可以理解。’
“嗯,不错,老先生果然有经世致用之大才,吃饭还不忘百姓,朕甚欣慰。”
朱由检对其勉励一番后,转头又对着韩爌问道。
“韩先生可有了见教?”
韩爌对着朱由检微微黔首,随后便道。
“孙大人体察民辛,微臣亦有感怀,但微臣亦有其他看法,不知当否,望陛下与孙大人指教。”
朱由检又笑着点了点头,孙承宗亦是扶须致意。
“回陛下,微臣窃以为,佛跳墙之所以能有这出奇的味道,乃是汇聚的二十余种食材相互衬托、相互交融所致。”
“如孙大人所言,山参离了鱼唇味道便淡,鱼唇离了山参,味道则腥。”
“这二十余种食材虽性状味道各不相同,但他们不争不抢,不谗不媚,既相互衬托,又相互依靠,方才成了这锅出奇的味道。”
“臣窃以为,陛下之意在说这满朝诸公,就像这二十余种食材一样,只有不争不抢,不谗不媚,不倾不轧,不党不争,既相互衬托,又相互依靠,才能共同辅佐陛下,成就大明这道盛世佳肴。”
朱由检闻言,立时心中暗喜。
‘这韩爌不愧是经过党争倾轧之人,果然深得朕意,深得朕意啊。’
虽心里满意,但朱由检脸上却没有带出多少来,因为他得顾忌孙承宗的面子。
虽然老孙头向来心大量宽,有宰相容人之量,但作为机关老油条的朱由检,深谙花花轿子众人抬、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真谛,随后便赞许的道。
“嗯,韩大人所言亦是不错,两位老大人皆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
“天下官吏万千,皆受百姓供养,理应体恤民情,爱民护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若天下官吏皆有海瑞廉政爱民之心,那岂有流民乎!”
“同样,天下官吏万千,各有各的癖好,各有各的座师门生,各有各的朋交故吏,此乃人之常情,朕亦不反对。”
“但朕要说的是,官吏之间私交可以,但切莫因私费公,更不许在国事上参杂个人喜怒好恶,弄什么党党群群,搞什么非我一党、其心必异。”
“甚至对朝廷大小事务,不对事、只对人,只为反对其人就反对其事,乃至结党营私,蝇营狗苟,致国家百姓民族大义于不顾。”
“这样的人,实乃我华夏民族之罪人,不仅为当世所不齿,更会被后世所唾骂,便如西湖边上的秦桧那样,世世代代,为人唾弃。”
见朱由检说的言辞激烈,孙承宗和韩爌自然知道了此番接风宴的意思,忙起身跪地,纳头拜呼。
“臣等誓死效忠陛下,体察万民,不党不群,一心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