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
他无力地看着她,心中一片茫然,甚至有了几分恐惧。
他试图去拦她,可她似乎根本不曾在意,眼中唯有那鲜活的血肉。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希望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的念头,眼前的鲜血和黑暗,是他一生都摒弃的东西,多少年来,他都遵循着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信念而活着,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地可笑。
姬嘉玉说的没错,虚伪。
在他明知道她修炼鬼道术却一个字都没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坠入魔道了,他自诩清高,却因为作恶的是他最爱的人,就选择了无视甚至纵容。
斩妖除魔固然是修仙之人的责任,只是,从来都没有人教过他,如果那魔那妖是自己的亲人爱人,又要怎么办呢?
也许只有凡人才会有这些疑惑,这些迷茫,换了是青丘狐族或是水族,只怕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禁术,所谓的鬼道术,都不过是因为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们设计出来的条条框框而已。
他努力地自我说服着,只是眼前的杀戮是真实的,他无法逃避这一切,无法不承担这责任。
血腥气充斥着整个屋子,黑色的气息就在他的身边,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无力地坐倒在了地上,他靠在了墙上,心中能想到的,都是从前与她一起经历的一幕幕画卷,可眼前唯有她贪婪地吞噬着怨气和鲜血。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可却不再清澈。
在小院里的那几个月,她的笑容一如从前的甜美,可他却已经分不清楚,她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不过是伪装而已。
即便她中的毒已经清除了大半,他也并没有真正完全相信她,夜间他是那样容易惊醒,她不过是个翻个身,他就会睁开眼睛,担心她又出去狩猎,而她白天一旦有几分精神不振,打个哈欠,他又会担心她是不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了。
是了,因为这个原因,他始终活在战战兢兢中,没有一刻能够真正释怀,而且,他还一个字都不能和她提,不敢问,不敢说,只能默默地关注她。
也许变的并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终于有了几分明悟,为何阴元华会不惜伤害她的身体,也要给她下这种毒,将她拉入深渊。
阴元华早就已经落在了深渊底下,而她唯有和他在一起,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和安宁,他会包容她纵容她,替她狩猎,替她掩饰,她从此也许就再也离不开他,这算计,就算之前自己没想明白,现在也完全明了了,这个方法是极端的,而他,从来都是走极端的。
“呵呵……”
想明白了这一切,他唯有苦笑。
他可以说阴元华邪恶,也可以说阴元华不择手段,可是,他从来都是清楚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么,绝对不会有半点犹豫,而他自己,却是虚伪而又懦弱的。
就连菡萏最后的嘱托,他都没有能够告诉她。
从来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逃避她可能的诘责,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害怕她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最初不过是因为她身体的关系他才隐瞒了一切,可后来她恢复了,他却也没敢告诉她真相。
这不是懦弱又是什么呢?
浓重的血腥气还未散尽,可她已经终于吃干抹净,闭着眼睛像是只瞌睡的小猫一般蜷缩进了他的怀中,抱住了他的肩膀。
整个屋里,大片大片的血迹已然全然不见,唯有他的白衣之上,还沾染着鲜红之色,也许这是一个暗示,这是属于他的罪恶,他无法辩解,也无法推脱,就算是为了她,他也必须承担这个责任。
小小的脸蛋恢复了些许血色,那令人心惊胆战的高热已经降了下来,姬嘉玉说的是对的,她需要的并不是什么冰凌或药物,她想要的只是怨气和鲜血而已。
很快她就会醒来……
如果她想起了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她……
她还会原谅他吗?
他轻抚着她的长发,闻着她发间的香味,纤长的手指探向她的小腹,虽然他知道也许什么都感应不到,但他下意识地还是那样做了。
她紧闭着双眼,显然还在睡梦中,只是她的小手却立刻拦住了他的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肚子,那姿势,和刚才仪宁护着自己的肚子的样子几乎同出一辙。
一滴泪水从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滑落,她不可能不爱他,她是怎样的人他还不明白吗?
为何他会陷入了这样的自我怀疑中?
在她决定和他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应该再怀疑她了。
她说的没错,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可他却抓着从前不放,甚至还说出了那样的话来伤害她。
可是,她为什么……
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个小娃娃一般小心翼翼,她一手护着自己的小腹,一手勾着他的肩膀,小小的脸蛋贴在他的心口,睫毛微微颤抖,似乎沉溺在了什么梦境之中无法自拔。
她分明是爱他的,他现在回想起来,才想明白了她看着他时,眼中那种神色的含义……她也许是同样地不自信,同样地自我怀疑,不然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会不会永远爱她。
她是这样害怕他会离开她吗……
他默默地流着泪,只希望一切能回到从前。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奔腾的水声,而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地绝情,那样地刺耳,他都说了些什么?直到现在他都没能想明白,当时他怎么能够一下子说出这些无可挽回的话来,他是魔怔了吗?
他应该相信她,他至少应该给她解释的机会,她那么爱他,她那么希望能和他永远在一起,她又怎么可能会不愿意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呢?
他却武断地指责她,用最深的恶意去揣测她。
可她即便是昏迷了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她没有错,所以一定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