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坐镇孟津渡,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山东私军成功渡河抵达黄河南岸,闻听水师战船自板渚入黄河溯流而上之后遭遇苏伽成功阻击,战船损毁无数,被迫放缓速度,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
他最怕水师来势汹汹,趁着山东私军渡河之际来一个半渡而击,若无这些山东私军的强势支援,晋王连潼关尚且无法固守,更何谈反攻长安?
但是当黄河上的消息不断传来,尤其是得知刘仁轨居然停泊船队,就地维修破损战船之时,一股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
今日尉迟恭将帅帐移到黄河岸边,与崔承福一同坐在帐内,指挥渡河成功的山东私军重新编队、组织,简单的用过米饭清水稍事休整之后赶赴潼关。
崔承福见尉迟恭眉头紧锁,奇道:“眼下渡河顺利,水师被鄂国公您的妙计延误与黄河之上,为何却愁眉不展?”
尉迟恭这才展开眉头,叹气道:“虽然得了十万生力军,潼关之防御将会固若金汤,大可以伺机反攻长安、鼎定大业,但如此之多的人力猬集于潼关弹丸之地,人吃马嚼,每日里需要多少粮秣消耗?只怕很难持久啊。”
嘴上如此说,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之前陡然意识到,水师之所以被他派人所延误进程,会否本就是水师并没有快速赶到孟津渡的意图?
没想着尽快抵达孟津渡,就意味着放任十万山东私军渡河。
而水师若当真如此做,那么其意图就只有一个——意欲将这些山东私军全部放进潼关,然后扎紧口袋,一个也别想重新逃回山东……
这个念头自心底泛起,后背顿时升起一层冷汗。
东宫当真就以为胜券在握,已经开始绸缪晋王覆灭之后的事情了?
毕竟这十万私军一旦全军覆灭,连带着无以计数的粮秣辎重,算是彻底抽干了山东世家的家底,到时候太子登基以煌煌大义威凌山东,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山东,再不是世家之山东……
崔承福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尉迟恭的话语也令他忧心忡忡,沉声道:“眼前这些兵马辎重,几乎是山东世家能够拿出的全部,若两月之内不能结束战事,山东世家也将无以为继。”
战争打的不仅仅是军队,更是后勤辎重,世家门阀素来明白这一点,所以每当战乱年代,便会凭借丰厚的家底待价而沽,以人口辎重博取门阀的进身之阶。
可若是此番耗尽底蕴,即便最终晋王获胜登基,山东世家的实力也将遭受不可恢复之重创。
更被说一旦战事焦灼,山东世家就不得不一直给潼关输血,直至底蕴耗尽,弹尽粮绝……
他开始怀疑家族做出支持晋王这个决定的正确性了。
事实上,家族困居山东多年,自前隋之时起便遭受打压,始终未能进入朝堂攫取中枢权力,这使得家族难免作出不符合大势潮流的决策,前次崔余庆之死,逼的崔敦礼彻底与家族决裂便可见一斑。
如果这次再判断失误,跟着晋王走上一条不归路……
后果之严重,崔承福简直不敢想。
尉迟恭却已经不耐烦与他扯这些,起身来到悬挂的舆图前,目光仔仔细细的观察潼关附近的地形。
若想将潼关困成死地,除去长安那边要以强势压迫使得晋王军队不能出关之外,还要截断黄河断去潼关的退路。截断黄河,自然是水师的任务,想要完成这一点,最关键在于陕州的归属。
三门峡乃黄河天堑,暗礁处处河道狭窄,即便是顺流而下都要承受莫大风险,更何况是逆流而上?
只要陕州在手,三门峡便出于掌控之内,趁水师逆流而上之时于两侧河岸的山峦之上予以强攻,很有将水师全部歼灭之机会。
可陕州一旦丢失,水师便可控制黄河两岸,征召纤夫拉拽战船渡过三门峡天堑,直抵潼关……
陕州能否固守,在于洛阳归于谁手。
去岁东征,早已将商洛之地的兵力征召一空,回国之后这些部队皆随同一道入关中,其后历经大战,损失惨重,至今尚未予以整编,只有极少数部队回返原籍,造成如今洛阳一地兵力空虚之局面。
一旦水师居于黄河之上,运输重甲步兵上岸,以火炮支援,洛阳势必陷落。
潼关那边也抽不出兵力支援洛阳……
而若是洛阳失陷,水师兵锋便可直抵陕州,晋王军队想要守住陕州亦是难事,毕竟崤函古道崎岖难行,往来支援很是不便。待到陕州失守,三门峡天堑再不能延阻水师船队,水师则可水陆并进,穿越崤函古道,进攻函谷关。
若是函谷关再度失陷,则潼关孤城一座,如何能守?
尉迟恭心念电转,思虑半晌,当即伏案写就一封战报,装入信封以火漆封口,换来亲兵将战报交付,叮嘱道:“快马加鞭送到潼关,定要亲手交到晋王殿下手中,告知其十万火急,务必尽快拿出决策!”
“喏!”
亲兵结果信封收入怀中,转身出去,策骑疾驰而去。
崔承福来到尉迟恭身后,惊奇道:“可是有何不妥?”
尉迟恭面色沉重,摇头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而已,不必在意。”
他自是不会向崔承福坦陈自己的担忧,稍有不慎会引发山东世家升起惊惧之心,万一有所忌惮,不敢全力支持潼关,那可就大事不妙。
无论如何,也得将山东世家的家底掏空,才有可能固守潼关不失去,再伺机反攻长安……
崔承福蹙眉看向尉迟恭,心底狐疑,总觉得对方这番话语不尽不实,有所保留。
却又不知岔子出在哪里……
顿了顿,开口道:“吾还有事向家主禀报,便随第一批部队一起开赴潼关,此间渡河之事,还需劳烦鄂国公全盘掌握。”
尉迟恭颔首道:“分内之事,自是应当,贤弟且去便是。”
崔承福与对方告辞,出了帅帐,与已经集结完毕的第一批渡河部队汇合,轻装简从,向着潼关急行而去。
孟津渡口,数以万计的私军、辎重在无以计数的舟船摆渡之下横渡黄河,浩浩荡荡,士气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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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文、屈突诠两部沿着广通渠突进至新乡附近,便不再前进,与随后而至的程处弼部相距里许,分别安营扎寨,死死扼住广通渠水道,将叛军堵在潼关之内。
左武卫也浩浩荡荡自长安城内开出,向西自中渭桥一带开始布防,鄠县、盩厔等地皆在掌控之内,数万兵马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防御关中其余十六卫部队突进长安城下。
长安周边,固若金汤。
房俊渡过渭水之后,并未第一时间抵达右武卫驻地,而是在河畔寻一处背风之处扎下营帐,将麾下亲兵派去联络薛万彻。
直至第二日傍晚时分,才有亲兵返回,拔营启程,赶赴右武卫军中。
行至驻地不远,远远见到数骑自官道迎面驰来,房俊勒马站定,吩咐道:“前去拦截,问问是什么人?”
“喏!”
卫鹰等人策骑上前,拦在路中,大声喝问:“尔等何人?速速停下,接受询问!”
孰料对方非但不停,反而快马加鞭,舍弃官道沿着一条小路向着东北方向策骑狂奔。
房俊低声道:“做做样子追上去,但不要被对方察觉,十里地之后你们便回来。”
卫鹰莫名其妙,但不敢多问,策骑向着对方狂追而去。
等房俊抵达右武卫营地之前,卫鹰才率人返回,回禀道:“对方十余骑,一路向着津浦渡方向逃遁,并未发现吾等只是做做样子。”
房俊颔首,看着迎出营帐大步而来的薛万彻,翻身下马,一脸笑容的迎了上去,大笑道:“薛将军,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