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抱拳施礼,道:“小弟这就出发前往宋平,兄长保重。”
此次北上宋平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在此之后返回华亭镇,市舶司离不开他的主持。若非水师当中薛仁贵等人或是被房俊调去右屯卫或是进入刚刚成立的讲武堂学习,哪里轮得到他来林邑国负责安南战局?
神色之间难免有些失落,终究还是不能领兵上阵驰骋沙场啊……
刘仁轨先是抱拳还礼,而后拍拍配型将的肩膀,笑道:“何必这般颓丧?你与吾等不同,吾等不过是仗着一腔血勇冲锋陷阵,这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名将,你只要主持华亭镇市舶司稳稳当当的,日后可是有入阁拜相的机会,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裴行俭长叹一声:“可小弟还是向往这等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涯啊……”
他出身名门,乃是有数的世家子弟,素来以风流儒雅着称,骨子里却有着难以抑制的跳脱与冲动。
登阁拜相、指点江山?
那不是他要的。
大男儿当纵马驰骋横行大漠,孤军深入擒杀鞑虏,那才是恣意笑傲不负平生!
对揖一礼,裴行俭大步离去。
刘仁轨伫立窗口,看着裴行俭带领亲兵纵马驰向码头而去,不仅摇头失笑。
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哥儿,为啥弄得好像金戈铁马的沙场战将那般豪气干云飒爽浪荡?
紧了紧甲胄上的丝绦,刘仁轨大步走出门口,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飞身上马,一路疾驰来到总督府不远处的兵营,见到三千兵卒已然枕戈待旦蓄势待发,便坐在马上大喝道:“随某前往僧伽补罗城,看看那帮猴子死绝没有,咱们鼎定乾坤!”
“喏!”
一声闷雷也似的应诺响起,震荡四野!
*****
僧伽补罗城已经成为人间炼狱。
虽然是林邑国的都城,但整座城的建筑并不雄伟壮观,只是随处可见的佛寺与砖塔昭显着这座城池的地位。
城墙高不过一丈,皆是以青砖砌筑,勤王之师的兵卒人叠人或者砍伐一些树木当做梯子,便能够轻易的爬上城墙……
林邑国并没有多少正规军,除却国王的禁卫之外,全国的军队也不过万余,尽皆在大将军伽独的掌控之下,此刻尽数都在城中。勤王之师来自全国各地,都是各方豪族势力的奴隶以及豢养的私军,战斗力极其低下,但是对于命令能够不折不扣的执行。
哪怕明知是死,也没人敢退。
这并非是精神意志方面的体现,而是在林邑国,奴隶是与牛羊一般的私产,生死尽皆操在主人之手,一人逃跑,那么全家都要被坑杀!
勤王之师在诸葛地以及一众将军的驱策之下不要命的往城墙上进攻,城上的伽独则率领精锐的叛军占据地利死战不退,勤王之师的伤亡人数不断增加。然而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渐渐在城下堆积成山,后续的奴隶则踩着尸体更加容易爬上城头,叛军的地利之势渐渐消弭,形势岌岌可危……
伽独早已成了血人,手中的宝刀不知砍杀了多少人,刃口业已翻卷,渐渐迟钝不如往昔锋利,身上喷溅的鲜血嘀嘀嗒嗒在脚下凝聚成一个血洼,整个城头也已经被尸体和鲜血填满。
“大将军,守不住了……”
一个亲信将领身被数创,一身血迹来到伽独身边挥刀斩杀一个刚刚攀上城头的敌人,剧烈喘息着说道。
伽独难得的喘息了一阵,目光凝重的望着城下连绵一片的火把以及不要命一般向着城墙猛攻而来的敌人,沉声道:“伤亡情况如何?”
“还好,咱们占据地利居高临下,伤亡并不多,只是这些奴隶越死越多,已经堆成了山,马上就要跟城头持平了,在这么下去地利优势尽失,咱们挡不住这些疯狗一般的敌人。”
伽独当机立断:“命令敢死队拖住敌人,大部队立即撤下城头退回城内,借助地形,咱们在城内与他们决一死战!”
叛军精锐,只是一旦城头的地利优势尽失,那便是寡不敌众的局面,好虎架不住群狼,硬抗唯有死路一条。回撤城内借助房屋地势的掩护,敌人就没法发挥人数优势,打巷战,单兵素质更好的叛军更占优势。
“喏!”
将领应了一声,却并未第一时间下去传达命令,而是往伽独身边靠了靠,低声问道:“大将军,唐人……何时能够来援?若无支援,我们怕是要被这些奴隶给缠死啊!”
伽独咬了咬牙,大声道:“坚持住,唐军已经整肃部队,就在前来的路上,只要吾等能够击退敌人的这一波攻势,便可与唐军里应外合,尽数歼灭!”
“喏!”
周围的兵卒都听到他的话,求生的本能令已经力竭的身体顿时重新焕发出力量,悍不畏死的挥刀劈砍!
待到身边的将领下去传达命令,伽独却发现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腥甜的血水进入口腔,胸中滔天之恨意入烈火焚天,恨不得此刻就能领兵冲进岘港,将背信弃义奸诈歹毒的唐人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若非轻信唐人之谎言,他如何敢引兵作乱弑王造反,以至于此刻陷身绝地?
城下。
诸葛地坐在马上不安的扭了扭身子,眺望着城头上冲天的火光残酷的杀戮,耳畔是潮水一般的呐喊和惨嚎,心里充满了焦躁和恐惧。
他身边的将领也个个面色难看,城墙下那如山的尸体都是他们豢养的私兵和奴隶,那就是财产,谁心里不跟剜掉一块肉似的心疼?最要紧的是能否攻进僧伽补罗城,攻进去了,诸葛地将会成为国王,大家论功行赏,损失再大也可以得到弥补,实力更胜从前;可万一在城墙上撞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彻底悲剧了。
“那个……要不……暂且停止进攻,调整一下部队?”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想要在林邑国这片土地上拥有一席之地,靠得不是官职爵位,而是手里实打实的力量。若是私兵奴隶都死光了,就算战后论功行赏得了一个王侯的爵位,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实力,一转眼就得被别人吞掉,连个渣都不剩……
这人一开口,立即便有人附和。
实在是城墙上的战斗太过惨烈,死亡人数太过骇人,功勋固然重要,可自身的底蕴势力更重要,否则就算天大的功勋降临,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诸葛地也犹豫了……
他倒不是心疼死了多少人,只要能够剿灭叛军夺取王城他就胜利了,国王之位唾手可得,他可不信伽独攻占王城这么长时间,还会留着范镇龙的性命。他犹豫的是万一自己坚持攻城,这些不过是仗着大义名分对他臣服的豪族地痞们,会不会干脆来个阵前倒戈?
可若是此刻放弃攻城,他又怕万一伽独有了喘息之机,来一个绝地反击。
毕竟伽独手底下的万余叛军乃是整个林邑国的正规军队,战斗力绝非勤王之师这些乌合之众可以相比……
幸好,有人站出来替他顶缸。
唐军校尉端坐马上,大声喝叱道:“愚蠢!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岂能在这等紧要关头鸣金收兵?我们受不了这等伤亡,叛军更受不了!战争的决定性就在于坚持,谁能够咬着牙坚持到最后,谁就能取得胜利,谁先退怯,谁就失败!万万不能退,只需再坚持下去,叛军定然先行崩溃!”
有人不服:“你们唐人的确比我们聪明的多,可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死的不是你的私兵奴隶,你当然不心疼!话说回来,你们唐人不是要出兵协助我们么,人呢?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