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妃
这事说起来扯得远,淳杨侯的母亲老侯夫人是前朝就封了一品浩命,叫当时的天子接待过的。
她的丈夫同两个小叔子都死在同乞明国的战事上,至此她便独自养着淳杨侯,养成了一副护短的性子。
前天淮王妃爱猫的事情不知道是谁传起来的,只是听闻说有个从渝州来的姓袁的人家,就是投其所好送了只波斯猫,这才叫淮王妃吹了枕边风,将一家人都引荐给了淮王,如今是淮王眼前的红人。
一下可以说是闻风而动,不少人家都搜罗起波斯猫来。
这日,华家女郎华曼真办了场诗会,会上作诗评诗倒也有模有样的,只是这诗词没做几首,两个小娘子倒是因为这波斯猫吵起来了。
一位是户部侍郎的小女儿,名唤熊云心,熊云心的兄长如今也在户部任职,家里确实有想要讨好淮王妃的意思,花了大价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还带着奶气的虎崽。
这宴席上有个同她有旧怨的小娘子,姓刘,是工部侍郎的女儿。
刘娘子同熊娘子自小就是不对付的。
刘侍郎同熊侍郎两人在朝中的关系也颇为微妙,一个是花银子的,一个是派银子的,难免会有摩擦。
而家族之间最容易同仇敌忾,父辈有恩怨,子辈就很难玩到一起去,更有些极端的,就如同熊娘子与刘娘子了,向来是水火不容,吃饭都不坐一个桌。
熊娘子家中养着这老虎,盼着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到淮王妃面前去。
这老虎现下还小,生得成年男子手臂长,毛发毫无杂色一团雪白,看着极为可人。
这是难得的白老虎,熊娘子心痒难耐,就把这玩意带出来了,想着在这群贵女面前好好显摆显摆。
这老虎虽说还小,但是爪子已经生出来了,平日里都是吃生肉的,牙尖上还挂着血,眼神里泛着兽性。
这会被关在笼子里,原本懒洋洋地趴在角落里,这群好奇的小娘子们围起来,一人一句话便叽叽喳喳的,吵得它低吼两声。
这玩意确实罕见,小娘子慢慢围着熊娘子,向她打听这是哪来的。
熊娘子自然得意,脑袋要仰倒天上去。
刘娘子看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没忍住酸了两句,“有些人,就如同这大虫一般,不会讲忠义,单单就是奔着肉味去的。”
刘娘子这话听着刺耳,熊娘子心里一下就冒火了。
这段时日里谁家不是在找出路,他们家一不偷二不抢的想在淮王面前博些脸面,叫她红口白牙说成这样。
熊娘子忍不住,也回怼了两句。
华曼真是这诗会的主人,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柔柔地劝了几句。
她举办诗会是为了扩大自己才女的名头,到叫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抢了风头了。
不劝还好,一劝就大发了,这两个小娘子打起来了。
两人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娘子挨打呀,你推搡一下,我扯一把,两拨人就把华家的花园当成了练武场,“哎呦哎呦”几声,几株新栽的幼苗都叫人扯了个秃噜。
女郎们哪里见过这场面,院子里尖叫声响成一片,纷纷避到一边去。
女郎们平日里读书知礼,行走的步子都是叫人规定好的,若如不是积了火气,是绝对不会这般干起架来的,打完这一架,怕是要有个泼妇的名头。
待众人把那两个拉扯成一团的小娘子扯开时,两个小娘子衣衫脏乱,都哭了起来。
院子里乱成一团,华曼真这会是真的气白了脸,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这群来宴会的小娘子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一旁有人惊叫一声,众人都跟着看过去,纷纷瞪大了眼睛。
那老虎笼子不知叫谁给撞开了。
一个纵身跳到了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女子身上,在她面颊上抓了个三字。
女子来不及惊呼,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女子正是淳杨侯的嫡女,老侯夫人唯一的孙女淳娘子。
面上的血流了满地,都看不清小娘子原本的五官,一旁的丫鬟也伤了手臂,这会吓得面如白纸跪倒在地。
见了血,这下算是彻底闹大了。
就没听过哪家的贵女办诗会,还叫人受伤的。
且那老虎爪子锋利,还整整好抓在了女子的面颊上,这是挡都挡不住的地方,十有八九得破相。
如今这个年头,女子的容颜多么珍贵,自是不必多说的。
席上是一片惊愕,连忙请了府上的大夫来给淳娘子治疗。
这诗会的主人华曼真立刻就遣人去了顺天府,面上还是柔柔地安抚宾客,手心里都攥出汗了。
淳娘子被扶到厢房里去了,她的贴身侍女浑身都在打摆子,怕是回去要挨罚。
女郎们都不敢说话了,等着顺天府的人来。
这里的小娘子哪个不是身份贵重的,更何况这可不是一般的受伤,这是伤了面皮。
时人心照不宣,但是确实重貌。
当初清风霁月的沈世子高中骑马游街,半个京城的人都来看他,那时他才堪堪高中,谁也不知道他平日里为人如何,为官是不是有一颗父母心,隔天就传出了他才高八斗,心怀慈悲。
就是男子容貌有瑕于仕途上都要受损,更何况是女子。
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熊娘子已经吓傻了,虽然那老虎立刻就叫一旁的侍卫制住了,但是这淳娘子可怎么办,这模样,看着是要留疤的。
老侯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顺天府的人很快就来了,查看了笼子,当时没说什么,但是事后答复说是意外碰开的。
待顺天府的人走了,席上的人哪还有心情做诗会,俱都匆匆离去了,华曼真心里恨得咬牙。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日后办诗会,哪里还有人愿意来!
再说侯府上,淳娘子叫大夫医治了,性命倒是无碍,但是一张面皮包的严严实实,那大夫是老侯夫人特意请来的宫里的御医,言语中暗示道,这怕是会留疤。
留疤,哪个小娘子不爱美,淳娘子一听就昏过去了,夜里醒来就呜呜地哭,府上一夜灯火通明,闹得是人仰马翻。
老侯夫人见以往清秀可人的孙女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面皮包的死死的,眼睛都要哭瞎了,哪里还坐得住。
她心里着急,同儿子孙子商量半晌,都懒得去找那熊娘子和刘娘子的麻烦,只想着如何把自家孙女这面皮保住。
大夫是请了一个又一个,都是摇摇头提着药箱走了,淳娘子默默流着眼泪,面上火辣辣的疼,只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第二日一早,柔真郡主同老侯夫人有些亲缘,特意到府上走了一遭,两人闷在厢房里谈了小半个时辰。
过后,老侯夫人首先就是要把那畜生杀了,接着就一个状告到了淮王名下。
若不是淮王妃带起的这股子邪风,她可怜的孙女如何会遭此大难。
老侯夫人带着前朝旧帝同元帝发的牌匾上了淮王府的门,最要紧的是这其中有一封丹书铁券。
这丹书铁券是前朝最后一任皇帝弘章皇帝赐下,论辈分,他是李淮修的爷爷。
老侯夫人穿着她超一品浩命的朝服,一尊轿子就停在了淮王府的门前。
阿瑶对这个淳娘子颇为同情,但是倒不觉得自己有错。
柳嬷嬷查问了几个管事,阿瑶喜爱的猫的谣言其实也不是这个时候传起来的,当初她先来了京城,这小猫是后头来的,柳嬷嬷看重主子的物件,这小猫自然运得精细,叫有心人看了,无意之举也要强行解读一番,不然这些品相绝佳的小猫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
这老侯夫人停在门前不进来,人来人往都看着,淮王府前慢慢都聚集了些看热闹的百姓,阿瑶使人请了一下,老侯夫人才叫人把这八抬大轿抬进李府的门。
阿瑶耐着性子同她交谈两句,发现她着实难缠,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扯到她孙女身上去。
老侯夫人年纪已经很大了,面上的皮都皱在一起,眼眶是红的,要阿瑶给个说法出来。
“我孙女如今都还未及笄,那样生嫩的面皮,叫那小畜生一爪子抓得血淋淋的。”
老夫人拿手帕擦了擦泪,“一个女郎,面容有瑕,日后成亲该如何是好!”
阿瑶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固然是可怜淳娘子的,但是这事怪哪里都怪不到淮王府。
阿瑶喝了口茶水,语气轻柔,“老夫人现下该是陪着淳娘子的,她一个小女孩遭此大难,必然是心绪难平,且老夫人不该找到这来。”
“那把老虎送到淳娘子面前的人,才该是老夫人该要惩治的。”
如今找她嚷嚷一通,又有什么用呢?
老侯夫人并不是个精明的人,她出身大家,自小也是家中娇惯养大的,丈夫小叔子儿子接连去世,她差点哭瞎眼睛,还是娘家帮扶,她才安稳过了这么些年。
“我孙女那样好的性子出身,连皇子都是嫁得的!”
阿瑶叹了口气,“您这会说这些都是于事无补,不如想想法子替淳娘子治治脸。”
老侯夫人擦了擦眼泪,一双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往阿瑶面上看,她清了清嗓子,答非所问道:“我孙女本该嫁个好人家的,如今这般模样了,你们家该是要负责任的。”
阿瑶这才算明白她的意思,感情上门讨说法是假,人家真正盯着的是她身后的李淮修。
阿瑶拿团扇挡住面颊,立刻叫人去找李淮修。
这烂摊子合该他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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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阿瑶躺在榻上,一旁的拂冬拿着团扇给她扇风。
女郎如今已然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娘子了,她斜斜地倚着,穿着轻薄的百褶流仙裙,外头的小衫脱了,一把腰细的叫人一手就能掐住。
胸前鼓鼓囊囊的却又不会显得夸张,肌肤白净细腻地像是枝头的雪,乌眉红唇。
女郎抿一抿唇,就叫人知道什么是艳若桃李,又带着点纯然的羞涩感。
李淮修废了些功夫才把那老侯夫人送走,这会进了后院。
男人一进门阿瑶就听见了,女孩把手里的话本低了低,从边缝悄悄看了李淮修一眼,接着就只看面前的话本。
侧颜专注认真,还真有几分像模像样的。
李淮修靠近了一些,拂冬就识趣地退下了。
男人坐在美人榻边,抵着阿瑶的大腿,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打扇。
阿瑶翻了页话本,露出胸前白腻莹润的一片,她说要吃葡萄。
李淮修看她一眼,拨了一个喂到她嘴里。
葡萄进了嘴里,籽都吐在男人手里。
阿瑶舔舔唇,觉得这葡萄甜呀,比自个拨的甜多了,甜得她面皮发紧,吃了一个还想再吃一个,都得吐在男人手心里。
这日子葡萄稀罕,府上花大价钱从南方采买回来,如今全紧着阿瑶的嘴巴了,一日要吃小半盘。
女孩吃得浑身舒畅,唇瓣水红,李淮修看着她,默不作声喂了小半盘。
阿瑶越吃越得意,这会一张嘴到迎了个空的。
女孩蹙眉把话本放在一边,脸颊都吃的红扑扑的,拿眼角瞟李淮修,语气黏黏糊糊的,“作甚不喂了?”
李淮修把盘子拨到一边,拿帕子擦了擦手,男人笑了笑,“再吃就该喂药了。”
阿瑶确实把自己吃得腹痛过,一碗药要喂半个时辰,喝一口吃个蜜饯,男人还得亲亲她。
女孩只好放过了李淮修,还尤觉不足地指指点点道:“拨得还行,下次我要吃冰一些的。”
李淮修把她拿在手里装模作样的话本推到一边去,男人看她一会,很轻地叹了口气,“真是祖宗。”
阿瑶跪坐在美人榻上,拍拍李淮修的大腿,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我不做你祖宗,我做你的宝贝就够了,你做我的祖宗吧。”
这要不是祖宗,哪里会把老侯夫人招惹上门。
李淮修就笑,握着女孩的小腿要抱她,叫阿瑶看了眼窗外义正言辞地推开了。
女孩一双眼睛水润润的,戳李淮修的手臂,“哥哥真是的,青天白日,且我这会可不受你哄的。”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一下一下地揉着女孩的小腿,语气很平静,“喂哥哥吃颗葡萄。”
男人笑了笑,目光专注地停在女孩面上,带着薄茧的手指磨着她的腿弯,“先哄哄你祖宗。”
阿瑶面红,半推半就地喂他吃了颗。
……
吮得两人嘴里都是葡萄的味道,阿瑶出了身薄汗,裙摆被撩到了大腿,叫男人揉得粉嫩,胸前的薄纱也润湿了,懒懒地躺在男人怀里。
两人挤在一个美人榻里,阿瑶几乎是睡在男人身上,男人的外裳扔在了地上。
李淮修懒洋洋地仰着头,脖颈上覆着一层细汗,小臂撑在一旁,上边浮起黛色的血管,线条看着有力又漂亮。
阿瑶缓了口气,这才正经地问起老侯夫人的事情。
李淮修自然不觉得是阿瑶的问题,垂着头看她,“该是有人同她支了这个昏招。”
老侯夫人心眼通到嘴边,是万万想不出叫孙女嫁给淮王的法子。
这法子也着实妙,老侯夫人那些丹书铁券一拿出来,就是没理也该有三分气,若是真能把淳娘子嫁给淮王,做个侧妃日后也不愁了。
阿瑶问他,“你是如何把她劝走的?”
她比较好奇这个,老侯夫人一看就是个固执的。
阿瑶其实不太喜欢这些功勋之后,她小时候一个人被丢在冯府里,小小的人也不分是非,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常常会想母亲为何不带自己,反而带走了隔房的妹妹。
一旦阿瑶有这样的想法,立刻就会有人告诉她,冯清雅是功勋之后,她父亲是给大元建功立业的,阿瑶不该自私,该盼着妹妹好。
久而久之,阿瑶也懒得去追究了,但是提起这个就觉得膈应得慌,但是人家老侯夫人确实几乎一家子男丁都死在了战场上,寻常也不借这个身份招摇过市,阿瑶对他们一家倒是并无恶感。
李淮修语气平平,“我能如何劝,她说累了自然就走了。”
李淮修不打算娶淳娘子,他更不是大夫。
老侯夫人说破嘴皮子,男人都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该喝茶就叫人上茶水,一旁几个人围着伺候,老侯夫人本来就是强撑着脸皮上门的,见他油盐不进,到了后边也没气性了,只能离去。
阿瑶扯了扯肩上的薄纱,突然把李淮修抚在他腰上的手推在一旁。
“你日后会娶侧妃吗?”
女孩眼神清凌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