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侧头看了一眼老秀才,身体不再颤抖,那恐怖的杀机都被那纯白色的光罩隔绝在外了,再也不需要直面周珏的怒火。
周珏浓密漆黑的剑眉微微上挑,眼底深处浮现出了一道恐怖至极的参天神剑,无上锋芒从中渗出,咔嚓一声,浩然光罩就崩碎了,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几分不屑的冷笑,开口道。
“老秀才,你怕是忘了上次若不是小米粒帮你背起了一座城头,两座天下,你的这老腰早就被我压断了,居然还敢拦我?”
老秀才听到此话,脸上神色凝重无比,肩头上好似凭空压着一座剑气长城,一座蛮荒天下,一座浩然天下,甚至又多了一座青冥天下,让他膝盖和腰身都开始弯曲,双脚陷入了青石板之中,整个人就要被压倒。
陈平安再次直面那滔天杀机,阴森冰冷,牙齿不断上下磕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全身肌肉都陷入了僵直的状态,包裹了嘴巴。
“周....周,先...生!”
陈平安嘴巴都被牙齿咬破了,嘴角鲜血横流,身体僵硬无比,如同死了许多天的尸体,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的血色,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挣扎道。
“我说,我喜欢宁姚!”
“不论你是否同意,是否要杀了我,我都喜欢宁姚,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点!”
“我的命是周先生你给的,即使你要杀我,我也没有任何的怨言。”
陈平安面色坚定,无比认真的注视着周珏,没有任何后悔的说道。草鞋少年周身凝聚着一股山河不可撼动的拳意,凝练至极,在他身后浮现出了一座浩然天下山河图,让他在恐怖杀意的笼罩下勉强支撑了下来。
周珏收敛了全身杀机,天地间陡然清朗,好似刚刚那恐怖的压力是一场幻觉,他瞥了一眼陈平安,缓缓的开口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勉强算你小子过关了!”
陈平安手脚一软,身体整个瘫坐在了地上,汗如雨下,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沾染了许多尘土,狼狈不堪,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咧开大嘴,露出了一口皎洁的牙齿,激动道。
“周先生,你不反对我和宁姚在一起了!”
周珏微微点头,率先向府中走去,今日若不是陈平安向宁姚告白,他绝不会从城头之上下来,继续凝练天地间的剑意,打磨淬炼自己的剑道,直到天泣之日到来。
周米粒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宝石一般纯净,好奇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草鞋少年,觉得十分亲切,二人大道亲水,相互吸引。小姑娘松开了周珏的手掌,凑到了老秀才的身旁,将其搀扶起来,对一旁的陈平安俏生生的问道。
“你就是惹宁姑娘生气的陈平安吗,我是周米粒,北俱芦洲宝相国的哑巴湖大水怪,很高兴认识你!”
老秀才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他虽然知晓周珏只是吓唬考验一下陈平安这个傻小子,但是架不住实力太过恐怖,差点没有压死他这把老骨头,真是不知道尊老爱幼,还是小米粒乖巧,还知道搀扶自己。
“这是小米粒,是老头子的江湖朋友,你以后可以和她多亲近亲近!”
老秀才的这一句江湖朋友,让黑衣小姑娘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如同一朵艳丽的花朵,清脆灿烂的笑声驱散了刚刚的阴影,让天地之间一片清朗。
“我叫陈平安,东宝瓶洲,大骊王朝,龙泉县人士!”
陈平安没有以貌取人,更何况他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实力强横,远超自己,周身隐隐有一种威压,和稚圭身上的气息有些类似,让他不敢小瞧,十分正式的做着自我介绍。
“我们现在正式认识了,就算是朋友了,以后你有事,直接找我,我帮你!”
周米粒笑容灿烂,眼睛明亮,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好似一位老江湖,让人发笑。
“好,我记住了!”
陈平安点点头,没有拒绝小米粒的亲近,苦笑着应了下来。他的手脚还有一些瘫软,用尽了恢复了一点的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样子像是喝醉了酒。
宁姚走到了陈平安的面前,英气勃勃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大眼睛盯着草鞋少年,伸手一拍对方的肩膀,险些让泥瓶巷的少年再次摔倒。
“陈平安,你行啊,居然能抗住我师兄的气势压迫,表现不错!”
陈平安向后退了一步,稳住了身形,听到心上人的夸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的傻笑挠头,活活一个傻小子。
周米粒松开了老秀才,小脑袋凑到了宁姚和陈平安二人之间,左顾右盼,眼珠子不停的转动,好似想到了说书先生讲述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好奇的说道。
“宁姑娘,你是想要和陈平安结为夫妻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份礼物送上!”
宁姚闻言,眉宇间闪过一抹羞涩,英气勃勃的长眉瞥了一眼好奇的黑衣小姑娘,没好气的说道。
“谁要和这个傻小子成为夫妻啊,别瞎说!”
周米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副我都知晓的表情,嘟囔着。
“宁姑娘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嘴上就是不承认呢?”
宁姚听到此话,先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傻笑的陈平安,随后转身向府中走去,她脸皮太薄,受不住周米粒的打趣。
“莫走哩,莫走哩,宁姑娘,我还没有说完呢!”
周米粒见状,连忙跟在墨绿少女身后,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让宁姚感到了几分难为情,只能充耳不闻,装作啥也没有听到。
.......
天地间有一堵巍峨壮观的城墙,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尽头,城墙之上刻有十八个大字。
“道法,浩然,西天,剑气长存,雷池重地,齐,陈,董,猛。”
在那场双方各自派遣十三位巅峰高手的赌战之后,妖族毁约,不但没有交出剑修遗留在长城以南的所有残剑,反而恼羞成怒,掀起了一波波攻势,只是攻势比起赌战之前的那种孤注一掷,以命换命,断断续续的三次攻城战,力度都要逊色不少,当初周珏与阿良二人孤身深入蛮荒腹地,剑开托月山,吓得妖族内部某些大妖,不敢附和攻城,使得蛮荒妖族士气低落,剑气长城都平静了许多。
剑气长城万年前是什么模样,如今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多了十八个大字。
这座剑气长城乃是三教圣人联手打造的一座关隘大阵,除非被一鼓作气,彻底摧毁,否则很快就会自我恢复完整。
若非剑气长城具有这等特性,再高,再坚固的城池都抵挡不住蛮荒妖族不停的攻击,早就被夷为平地了。一位位上五境的剑仙和大妖若是放开手脚,足以摧毁无数座山岳,破坏力惊人。
剑气长城百里之外,驻扎着妖族大军,数量之多,密密麻麻,入目皆是,蛮荒大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已经为三教祖师道化天下做准备了,只待天泣降临,他就会率领大军一举攻入了浩然天下,证道十五境。
不过,如今剑气长城城头最高处,有一袭青衫坐镇,还有那位不知年岁的老大剑仙,蛮荒妖族并未大举进攻剑气长城,而是选择了按兵不动,剑气长城之内倒也还算安宁。
剑气长城上的那条走马道宽达十里,陈清都坐在城头上,结庐而居,他的子孙后代在城池中开枝散叶,成为了大家族,人丁兴旺,但他从未下过城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改变。
陈清都脾气古怪,从不许家族子孙来见他,倒是对一些别姓孩子,有些笑脸。作为老剑仙,他不知道见过人间多少遗憾,最近的一次遗憾就是他碍于规矩,未能出战,导致一对神仙眷侣的晚辈陨落,而且死后还受到了非议。
若非这一对晚辈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弟子,深入蛮荒天下腹地,问剑托月山,独战蛮荒大祖,将所有非议都一肩担之,陈清都怕是要更愧疚了。
陈清都盘腿坐在城头上,他眼眶凹陷、颧骨突出,目光沧桑,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之中。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对夫妇,他没有回头,嗓音沙哑的说道。
“你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只要不涉及两座天下的走向,规矩不规矩的,我都可以不用管了。其实当年我强行收敛你们的残余魂魄,本就已经坏了规矩,那两个老家伙不也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见!”
中年男子面容英武,眉宇间透着锋芒,伸手握住了身旁美妇人的小手,轻轻摇头道。
“不用了,周珏做得很好,宁姚也找到了归属,我们已经满足了。”
妇人容貌秀美,英姿飒爽,巾帼英雄,不让须眉,瞪了一眼丈夫,开口说道。,
“还是有的。”
陈清都闻言,苍老的脸颊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说道。
“周珏你们应该不会担心,他的本事已经通天,不需要老头子我帮忙,难不成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想让我帮帮白天的那个傻小子?!”
姚莹微微点头,秀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继续说道。
“陈平安的长生桥被人打断了,若是不能重建长生桥,他必定无法长生,日后如何能与宁姚走到最后!”
陈清都眉头微皱,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几分寒意,有些为难的说道。
“四座天下之中,我们剑仙最擅长的就是毁人长生桥,可要说是重建长生桥,可比登天还难!”
“而且借助外力重建的长生桥,历史上无一人能够突破上五境,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而长生桥断了,再次重建,更是大逆不道,会被大道记恨,我若是帮他重建长生桥,怕是会适得其反,你们真的考虑清楚了?”
宁恒夫妇在此事之上是存在争议的,宁恒认为陈平安可以继续走武道之路,无需成为修士。但是姚莹却认为,武道之路艰难崎岖,比练气士要矮上一头,是一条断头路,走到最高处的可能性极小。
“还是顺其自然吧,他能走到哪里就到哪里,我们就不要再多管这些事了!”
宁恒看着陷入犹豫的姚莹,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温柔的安抚道。
姚莹张口欲言,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叹了一口气,放弃让陈清都帮陈平安重建长生桥的打算了。
就在此时,三人周围的虚空开始荡起了层层涟漪,一道身影浮现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此人一袭青衫,相貌平平,但却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好似深渊,可以吞噬一切的存在。
周珏躬身抱拳,恭敬的对着夫妇二人行了一礼,这才开口说道。
“周珏拜见师父,师娘!”
宁恒和姚莹脸上露出了几分激动的表情,连忙伸手示意周珏起身,开口道。
“快起来,这么多礼干什么!”
周珏直起腰身,腰间的长剑微微颤鸣,剑吟震动虚空,好似在庆祝久别重逢。
“你见到他们,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看来你早就知道我收拢你师父师娘的残余魂魄!”
陈清都深深的看了一眼周珏,脸上露出了了然之色,开口说道。
“当年那场十三之争,我境界修为不足,无法聚拢师父师娘的残魂余魄,后来我晋升成为了十四境,自然也推演过师父师娘的残余魂魄的下落,知道被你收拢,我也就没再深究。”
周珏说完这些,目光落在依旧担忧的姚莹身上,思索了一下,说道。
“师娘,无需担心,陈平安的长生桥我早有安排,不会影响他日后的大道之途!”
此话一出,姚莹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她没有想到周珏竟然早就做出了安排。
“你要如何做?”
周珏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向前了走了几步,站在了城头边缘,抬头眺望青冥天下,手掌握住了剑柄,铿锵一声,长剑出鞘,剑光闪耀,剑气凝练,划过了虚空,冲入了蛮荒天下的上空。
“崩!崩!!崩!!!”
剑光斩入虚空,斩断了冥冥之中的大道,截取了一片阴阳法则,黑白混淆,相互融合,却又泾渭分明,十分矛盾,剑光回卷,携带着这一片阴阳法则返回了城头最高处,落在了周珏的掌心中。
“吼!”
“周珏,你放肆,居然敢强抢我蛮荒天下的大道法则,未免也太不将我妖族放在眼中了!”
一道怒吼声从蛮荒天下腹地传出,震动天地,妖气弥漫,笼罩了半个天下,蛮荒大祖伫立在托月山山巅,山体震动,他双眸喷着怒火,大声呵斥道。
“蛮荒大祖,你若不服,尽管来战,我等着你!”
周珏神色淡然,手中长剑归鞘,右手背负在身后,浑然不惧的说道。
“你欺人太甚!”
蛮荒大祖怒火更甚,铺天盖地的妖气,如同海水汹涌,倒灌剑气长城,想要将其彻底淹没。
周珏剑眉微挑,眼中射出一道剑光,化为了一道璀璨星河,包罗万象,绚丽梦幻,冲向了那妖气海洋。
“轰隆隆!”
剑光星河与妖气海洋发生了剧烈的碰撞,虚空破碎,能量余波散开,撞在了剑气长城和妖族大军之中,无数道剑光,妖气闪耀,纷纷出手挡住了战斗余波。
这一击二人平分秋色,星河与海洋同时湮灭,周珏眸光深邃幽暗,眼睛深处仿佛蕴藏着一座无底深渊,十分恐怖可怕。
蛮荒大祖神色微变,眉头紧皱,目光闪烁,衡量利弊。
“小不忍则乱大谋,那三个老家伙都还在,此时不宜和这小子发生冲突,老夫今日就暂退一步!”
漫天妖气收敛,露出了璀璨星辰,蛮荒大祖不再理会周珏,盘腿坐在了山巅,闭目养神,静静的等待着天泣之日的降临。
周珏撇了撇嘴角,发出了一声嗤笑,蛮荒大祖果然不敢在此时与他一决生死,少了几分一往无前的决绝。
当然,周珏也不希望此时与蛮荒大祖死战,时间在我,时间越往后移,优势越大,何必着急向蛮荒大祖问剑!
周珏低头打量了一眼掌心中托着的那一片阴阳法则,黑白光团虚幻不定,散发着玄妙的气息,他转头看向了宁恒夫妇,对其说道。
“今日我就帮陈平安重建长生桥,助他踏上大道之途!”
话音一落,周珏背后的右手抬起,对着北边的城池轻轻一抓,面前虚空微微荡漾,如同水面一般,陈平安的身影就出现在城头之上,他左手一拍,黑白光团就没入了他的腹部,涌入了气府之中。
随后,周珏右手食指一点陈平安的眉心,大声喝道。
“凝神静气,重铸长桥!”
黄钟大吕的声音在陈平安的识海中回荡,一道观想法诀映入了他的心灵深处,醍醐灌顶,他下意识的观想出了一座金色虹桥,黑白光团融入其中,镇压了气府之中地风水火,此桥若隐若现,云雾缭绕,神圣庄严,横跨无尽虚空,让他心神踏足其上,长生桥自此重构,再也无法阻拦少年求道修行了。
陈平安缓缓的睁开了眼眸,神荧内敛,澄净清澈,周身多了几分缥缈出尘的气息,好似山中仙神。
周珏不待陈平安说些什么,随手一挥,草鞋少年再次融入了虚空,消失不见。
“造化钟神秀,阴阳构长桥。”
“真是好手段,强行截取天地阴阳法则,为其搭建长生桥,日后修行潜力大增,踏入上五境的可能至少大了三成!”
陈清都一脸的震惊之色,起身而立,抚掌赞叹,这种手段,让人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