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自为之吧,”青衣侍女拍了拍兔妖的肩,“现在先回屋去,你有五六日没休息了吧?”
兔妖异常伤心地流着泪,主上出门了,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不敢去想自己还能活多久。
“姑姑,”兔妖抱住青衣侍女的大腿,“我、我想去姑姑房里和姑姑一起休息!”
青衣侍女:“……”WTF?
她捂着胸口惊恐地倒退一步,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兔妖并未意识到对方的戒备,只顾着哭,“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不知好歹,但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求求您答应我吧。”
“你跟我来。”青衣侍女望着兔妖恐惧的眸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想了想,还是拉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
“这门关上,结界便形成,现在你可以说了,到底怎么一回事?”青衣侍女神情肃穆,“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回到安全的环境,兔妖终于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
青衣侍女服侍了妖主上千年,修为达到了元婴,是所有侍女努力的榜样。
姽婳向来和侍女们不对付,姑姑应该不会和她有牵扯,有姑姑庇护,自己应该能安全几分吧?
“姑姑慧眼,我的确得罪了人,赖在主上身边,只是希求庇佑。”
“你得罪了什么人?”
兔妖张了张口,羞愧垂头,“姑姑对不起,我不能说。”
青衣侍女眯了眯眼,“那人来头很大?”
“很大!”
青衣侍女叹了口气,“好吧,你不愿说我便不逼你了,在你觉得安全之前,你可与我同进同出,主上身边,我会尽量安排你去。”
“多谢姑姑!”兔妖喜极而泣。
“你安心休息吧,我在这守着你。”
兔妖已是倦极,躺在榻上很快便睡着了。
青衣侍女坐在床边,替她掩了掩被角,面色显得有些复杂。
在万妖大殿,来头很大的无非就那么几人,再联系前几日殿上发生的那件事,青衣侍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丫头定然是得罪了姽婳!
这般小心翼翼倒也说得过去。
同当年那人,可真像啊……
不知想起了什么,青衣侍女眸子浮上一层晶莹水光。
魏先生花费三日时间做好了为孩子们解蛊的准备。
动手当日,灵葭鬼鬼祟祟从屋子里跑出去,打算开溜。
“站住!”身后传来魏先生中气十足的怒吼,“你上哪儿去?”
“孩子们醒了肯定饿坏了,我先出去找点食材。”灵葭讪笑,脚下丝毫不停。
“回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往后拖,“我解蛊不用精力的吗?还特么有五十多个,你想累死我好继承我的回梦草吗?你留下来给我打下手!”
“我不!”灵葭四肢在空中胡乱踢打,泪水四溢,“不是还有湛离和霍七吗,不缺我一个。”
没办法,一想到屋子里即将出现的虫子……
“闭嘴!”魏先生恶狠狠道,“亏你还是金丹修士,竟然怕虫?这毛病不改了,往后定会要了你的命!怕的话就蒙上眼睛,见不着不就得了。”
灵葭嘴一扁,哇哇大哭。
道理她都懂,能改的话她当然也想改,可她天性如此,岂是蒙上眼睛就能克服的?
她神识强大,想象力更是拔尖,闭上眼睛反而更敏感更害怕。
见灵葭哭得伤心,吃瓜的七七好似比她更伤心,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姐姐不哭,七七帮你把虫虫都烧死,师父,你就让姐姐走吧,七七可以替姐姐帮师父,呜呜呜……”
“你别说话,”魏先生瞪了自家小徒弟一眼,兴奋地道,“我是为她着想,她该感谢我。”
灵葭:“……”
报复,糟老头子绝壁是报复!
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他该死的说得没错,这道坎她必须跨过去,否则日后定会吃亏甚至丢掉性命。
灵葭闭了闭眼,停止了挣扎,毅然道:“我知道了!你等我片刻,我要做一下心理准备。”
魏先生翻了个白眼,“猫饼,快一点。”
重活自由的灵葭脚步沉重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湛离,你过来一下。”
湛离有些不好的预感,依言跟着她进了屋。
“霍七,”灵葭扒在门框上招手,“你在屋子外面守着,别让那老头子来偷窥。”
“嗯。”霍七抱剑站在门口,宛若门神。
老头子魏先生:“……说的什么话!老子才不稀罕偷窥你,臭丫头。”
搞得这么神秘,别是让他们打掩护助她逃跑吧?
反正他能说的都说了,愿不愿下这个决心,全看她自己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好心过!
魏先生不满地哼哼,还是拉着七七坐了下来,一边逗徒弟一边慢慢等。
凌云之境中,灵葭盘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只大琉璃瓶。
湛离静静站在一旁等待。
灵葭专注地盯着空空的琉璃瓶,脸色渐渐转白,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琉璃瓶里开始出现一些马赛克般闪动的光影,然而未待成型,便随着灵葭的力竭而散去。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回,瓶子里的东西才渐渐呈现出清晰的轮廓,一条扭动的绿色大胖虫。
越半指长,肥肥的一节节的身子,背上长着黑色的小点以及毛刺,花型的口器一张一合,布满小小的锯齿。
灵葭没想到尽管自己如此害怕虫子,打心眼儿里却将这丑东西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虫子完全成型的那一刻,灵葭愣愣地盯着它看了几秒钟,随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瓶里的虫子再度消失,湛离微微叹息,第不知道多少次上前拾起倒地的小树苗,挖坑种下去。
灵葭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琉璃瓶,看到里面空荡荡的,下意识松了口气,思绪回归后,渐渐的又皱起苦瓜脸……
嘤,又要做一次了。
从无形到成型,从一条到两条,三条……直到她能够一次性把琉璃瓶装满,芥子境域内已经过去大半年。
境域外的世界亦已过去大半日,眼见天都要黑了,魏先生忍不住拍案而起,“个死丫头,不会真的跑了吧?”
他怒气冲冲地要去踹门,霍七神色一冷,剑身闪过寒光,横在身前。
魏先生虽是炼虚,比他高了一个大境界,但全力一拼他未必会输。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魏先生闯入这扇门,不能让一个沉迷医术和炼丹的人知道芥子境域的存在。
魏先生把眼一瞪就要开骂,七七迈着小短腿姗姗而至,抱住他的腿,“师父!”
魏先生腿一软,“诶~~”
……刚才的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
七七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道:“师父,天要黑了呢,七七有点饿了,七七想吃师父做的饭。”
“好,咱们去做饭。”魏先生立即抱起自家徒弟抬脚往回走。
“师父,七七想吃鱼。”
“好,师父去给你抓。”
“七七还想吃荷叶鸡。”
“好,咱们去猎只锦鸡。”
“七七还想喝鲜菌肥牛汤。”
“好,咱们去采蘑菇,再去猎只穷奇……”
七七点了七八个菜,魏先生无不点头答应。
这几日七七吃的都是湛离做的饭,每次看到七七围着做饭的湛离兴奋地转,魏先生都要把胡子拽断好几根。
不就是做饭,他也可以!
他一手炼丹术出神入化,没道理做不好饭。
魏先生带着七七越走越远,霍七默了默,将剑收入剑鞘。
灵葭坚持盯着满瓶蠕动的各种虫子看了一整个日夜,然后让湛离去做饭,一边继续盯着一边吃饭。
在吐了约莫一桶的饭量后,灵葭终于吃了一顿饱饭,虽然颇有些食不知味,但至少没再吐出来。
只要能克服生理上的恐惧,心里上有一点点没什么要紧。
适当的恐惧可以让人更加专注!
灵葭如是安慰自己。
吃饱了饭,灵葭做足心理准备,冲湛离招招手,“湛离,你不怕虫吧?”
湛离觑着她,“当然不怕。”
“那好,你把那个瓶子打开,捉一条……放在我手上。”
湛离挑眉,“你确定?”
灵葭毅然点头。
湛离盯着那只琉璃瓶,嫌弃地撇撇嘴,用剑尖随意挑了最上面的一只,向灵葭甩去。
虫子吧唧掉到地上,湛离愣了愣。
“……人呢?”
“我在这里。”灵葭从远处跑来。
湛离满头黑线。
“那什么,”灵葭扭着手指,“你挑只小的,慢慢来……”
湛离翻了个白眼,又挑了只体型小了一圈的,甩过去。
“……灵葭你给我回来!”
“来了来了。”灵葭从远处跑来。
湛离拿剑戳戳地面,“进去。”
“啥?”
“我叫你种下去,你老跑来跑去我怎么扔。”
“我觉得不用了吧……”
“进去!”
灵葭哭唧唧地变成小树苗扎到地里去,刚扎稳,就感觉叶子一重,有什么东西落了上来。
于是湛离神奇地发现眼前的小树苗像正经历飓风一般抖如癫痫。
下一刻绿光闪动,灵葭变回人形,头上顶着一只小小的青虫尖叫不止。
她正要把它拂掉,湛离眼疾手快冲过来,合掌将她双手猛的一拍。
“啪”的一声脆响,灵葭呆了呆,一时忘了头顶的异动。
湛离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小声道:“从前我害怕的时候,我娘就是这样做的。你觉得怎么样?”
灵葭似乎忘了怎么说话,只茫然地大睁着眼睛,忽而觉得额角痒痒的,她下意识去关注,那轻微的刺痒便逐渐扩散至全身,令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湛离感觉握在掌心的小手一片冰凉,不由将手掌合紧了些,又摇一摇,试图唤醒她,“灵葭!别想它,不过是只虫而已。”
灵葭只觉全身麻痒无比,衣服像在水里泡过一样湿哒哒沉甸甸的好似千斤重,拖着她整个人往下坠。
“灵葭!”湛离大声喊道,托着她的胳膊不然她软倒下去,“别晕!”
灵葭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意识想要逃避,感官却十级戒备,她可以清晰感觉到那虫子的异动。
它那两排小小的百足紧贴着她的皮肤,慢慢从额角向下爬,已经快要触到她的眉尾。
她眼珠转动,向斜上方看去,能看到一点晃动的影子。
“湛……离……”灵葭嘴唇动了动。
湛离急忙应道:“我在呢,我帮你盯着它,它除了会动,什么都做不了。”
“湛离……帮我拿掉它。”
“你已经化形了,你现在是人,虫子是不吃人的,它害怕你比你害怕它还要多些。”
“湛离,求你了。”灵葭声音越来越细,快要哭出来了。
“灵葭,”湛离提高音量,“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你说要克服对虫子的恐惧,所以我帮你。”
“可是……”
“可是如果你现在求我把它拿下来,好,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会马上从这里出去,不会再浪费时间帮你克服它。”
“不要……”
“外面还有五十多个孩子在等着治疗,你多拖一日,他们便多受一分苦。你害怕虫子,就永远不可能做一个合格的药童,既如此不如去对魏先生直说,看他还愿不愿救那些孩子。”
“别说了!”灵葭崩溃大哭,“我不要你拿了,让它在那里,让它爬!”
她哭得像个真正的孩子,湛离心底忽然塌了一角。
以前他总把她害怕虫子的弱点当做笑话来看,可亲眼看到她这段时间的经历,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让她克服掉这种恐惧,就好比要求鱼儿在岸上行走一般,不仅需要突破心理上的障碍,更要超越生理上的极限,方能脱胎换骨。
湛离揽着有气无力的灵葭缓缓坐下来,将一根食指伸到她眼角,让那小虫子爬到他手上,然后拉过她一只手,摊开手掌,让虫子横在两人手掌中间。
“这样是不是就没那么怕了?”湛离笑着说道,“你瞧,不过是个可怜的小生物罢了,我们要它如何,它就得如何。”
他说着将手掌微微移开,原本横在中间的小虫子失去支撑,立刻慌张地绷紧虫身,努力想要踩在两人的手掌上。
灵葭的哭声慢慢低下去,耸着通红的鼻头,望着不知所措的小虫子,竟觉得有些滑稽。
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变化,灵葭微微怔愣,嘴角逐渐扬起。
“谢谢你,湛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