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古称邺城,乃春秋时齐桓公所筑。
梁开国之初的战火曾将它毁于一旦,但到了大梁隆昌二十九年,相州人口已有十三万八千余户,再次成为中原北部最富庶的城池之一。
相州最大的青楼琼华楼位于西市鼓楼附近,本叫红花楼,三年前探花颜恪到相州赴任,东家便将它改名琼华。
但它与颜恪的交集也仅限于此了。
当然,颜恪到任后,相州渐渐繁盛,琼华楼的生意亦是更热闹起来。
步采苓是琼华楼这一届的清倌花魁,说起来似乎是清丽脱俗,但她心中明白,自己与别的姑娘无非是身价不同。表面看起来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但终归免不了被当做器物一样买来卖去的宿命。
带着这样对未来的忧虑,步采苓眉目间便时常带着忧色,在别人眼里却是我见尤怜。于是她的梳拢银子一涨再涨,带她的老妈妈也便也不急着将她出阁。
但那天迟早要来……
于是这天的酉时三刻,当那个青年男子再次出现在长街之时,步采苓便提着裙子跑下楼,径直到了他的身前。
那青年面容英俊,举手投间颇有些威仪,却又带着些少年青涩。他正走着路,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想得出神。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人影,他便停下脚步。
“我过几日就要梳拢了,你会来吗?”步采苓抛掉往日里的知书答礼,直接开口问道。
那青年剑眉微蹙,问道:“这位姑娘,我认得你吗?”
步采苓一愣:“你不认得我?”
青年认真地点点头,又问道:“姑娘你认得我?”
“我……”步采苓猛然发现,自己确实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两年前,公子你救过小女,记得吗?相州城外十三里铺,三个泼皮想拐我……”
那青年沉思了一会,方才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道:“你是那个小女孩?”
步采苓张了张嘴,泄气道:“我已经十六了,不是小孩了。”
“好吧。”那青年拱拱手,惭愧地笑了笑,举步便打算告辞。
步采苓连忙道:“那公子还记得一年前吗?安阳县的王主薄想抢我,又是你救的我,就在前面的长街上……”
那青年想了想,有些涩然地说道:“抱歉,我当时只是要捉他,没注意到那时候你也在场。”
步采苓微张着嘴,轻轻“啊”了一声。
“那三个月前,你在孟员外府中作客,我为你抚过琴,你还记得吗?你还赞过我一句‘琴心三叠道初成’呢,也不记得了?”步采苓几乎要哭出来,捏着手指,急道:“因这一句话,我一直把你引为知音。而且……而且那之后,孟员外再没为难过我……我还以为是你……”
青年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微微有些脸红起来:“是我的不对,让姑娘你误会了。”
步采苓下一句话却再也问不出来——“你时不时从我楼下走过,也不是为了见我?”
两年来,她心心念念,却原来只是一场荒谬的误会……
她羞不可挡,捂着脸飞快地转身就跑。只留下那青年愣在当场。
他低下头笑了笑,轻声道:“小丫头,还蛮有趣的。”
步采苓跑回房里,将头埋进被子里。
羞愧了良久之后,她才感觉到了深深的悲伤。
而她出阁的日子,也就被定在了五天之后。
步采苓便时不时摸着剪刀,低头思量着什么。
同时,一个个消息却也传到了相州。
洺州失守。
辽军直扑相州而来。
相州登时混乱起来,无数人慌慌张张拖家带口地往城外逃去。
就在步采苓梳拢的前一天,耶律烈雄兵临城下。
梳拢自然是梳不成了,步采苓抛了轻生的念头,又为自己的这种逃过一劫的庆幸感愧疚起来。
相州城却已乱成一锅粥。
有人开始指责颜恪派兵到别的府州支援之举。称若非如此,相州也不至于守城兵力不足。
紧接着,辽军攻城第一日,城外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惊动了所有人。
当颜恪以地火重挫辽军的消息传回相州,满城沸腾。颜恪再次成为相州的骄傲……
辽军虽只有两军人,却有五万俘虏供其驱使,攻城器械亦是完备,休整后便开始攻城,竟是极为凶猛。
守城第五日,辽人带来的压力再次让城中的流言诽语响起。开始有人指责颜恪没有提前安排百姓疏散。
相州团练使历伯阳派人组织百姓围住刺史府,要求颜恪交还兵权并自罪于民。
亦有百姓自发站出来维护颜恪,双方便在刺史府前僵持起来。
步采苓站在维护颜恪的百姓中,握着拳头嘶声力竭地喊着。
这一天,她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名传天下的‘储相’。
事实上,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颜恪披着轻甲,手中的剑上还带着血,另一支手却提着团练使历伯阳的人头。
“历伯阳通辽叛国,今已援首,还敢教唆挑衅者,杀无赦!”
他一声令下,那叫嚣得最凶的几个人倾刻间被拉出来,血光一闪,一颗颗人头滚落于地。
步采苓震惊的却不是颜恪以铁血手腕平息乱局,而是,颜恪就是那个人。
两年前救过自己,半年前又救过自己的那个青年就是刺史大人?
那个看起来有些羞涩的男子,和眼前这个满脸杀气不怒自威的储相渐渐重合起来……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
她瞪大了眼,一颗心再次砰砰地跳起来。
震惊过后,却见已有兵士过来驱散人群。
因害怕这次颜恪还是没看到自己,步采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一个人,弯腰躲过兵士手中的长杆,便向颜恪跑去。
“你看到我了吗?这次,我是来声援你的……”
颜恪:“……”
守城第十日,相州兵力锐减,城中百姓开始站上城墙参与防守,步采苓换了男装,亦混在其中。
守城第十五日,梁军放弃外城,在内城墙与外城墙之间,一把大火烧死辽方上万人,其中却真正辽军却只有两千人,别的都是被驱来攻城的俘虏。
更让人绝望的是,耶律烈雄又从洺州押来两万降军。
敌军越打越多,己方的同袍却是每天都在减少。
相州终显惫态。
守城第二十日,相州城守军皆疲,伤亡惨重,城外却依旧不见一兵一卒的援兵。
守城第二十五日,绝望已笼罩着这卒城池。
而这一日,林启刚刚走出太行大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