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倒认的痛快。不像他,骨头硬的很,上了刑都不肯说。”
许文方冷笑一声,指着黄龙阴阳怪气。
墨天浩转头看了黄龙一眼,对方身上血迹斑斑。他知道,黄龙是因为他才遭了这场无妄之灾,心底不由有些愧疚。
“大人既然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们做的是,我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既然错了,属下也愿领罚。只是黄龙是我的人,他若不听我的,就是违令。打也打过了,请大人手下留情,放他一马。”墨天浩沉声道。
“好,那你就帮他受罚吧。他刚刚受了二十鞭,你就翻倍。”
许文方一挑眉,冷声下令:
“来人,取鞭子。”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几个暗罗卫犹豫着从一旁拿来了一根粗大的鞭子。
“大人,银副指挥使的伤还没好,四十鞭子下去,他会死的。请您三思啊。”
见此,黄龙急了,赶紧替墨天浩求情。
墨天浩拉住了他,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大人,属下愿领罚。”
说完,墨天浩重重的以头触地。
“好好好,给我打。”
许文方难得如此动怒,看着这个他满心期待的孩子,眼中全是失望。
墨天浩当然也看到了许文方眼底的失望,心被刺的生疼,可他不后悔。
拿着鞭子的暗罗卫走到墨天浩身后,高高扬起了手。可那鞭子却迟迟落不下去。他身前跪着的,是十几天前和他并肩作战的银副指挥使。有多少兄弟的命都是他救的。那身黑衣下,甚至还有没拆除的纱布。这鞭子要怎么打下去。
“打。”
许文方和墨天浩自己几乎同时开口。
那暗罗卫一咬牙,闭上眼就抽了下去。
随着鞭梢过处,墨天浩背上的衣服被抽裂,鲜血也渗了出来。
平日里这一鞭子墨天浩不会如何,但他身上本就有伤,这一鞭子下去,身子就晃了晃。即使如此,他的脊背仍然挺得笔直,不曾弯折半分。
许文方驱着轮椅绕到了墨天浩身后,看着他背上的血迹,到底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后,伸手握住了再次落下来的鞭梢。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剩下的我来。”
那暗罗卫如蒙大赦,赶紧松开了手里的鞭子,然后往后退了好几步。
黄龙起身,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走之前,他担心的看了墨天浩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没说话。
待大堂里只剩下墨天浩和许文方两人的时候,许文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鞭子,把鞭柄握在手里不断的摩挲着。
墨天浩背对着他跪着,静静等着鞭子落下。可等了许久,许文方都没再次举起鞭子。
“大人。”墨天浩轻轻叫了一声。
“别叫我。允知,你太让我失望了。”许文方骂道。
于是墨天浩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许文方到底把鞭子扔在了地上。然后摇着轮椅走回了原先的位置。
“这几天你待在屋子里好好休息吧,没事别乱跑了。”
许文方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但墨天浩却听出了一丝威胁之意。他深深低下头,沉声道:
“是。”
……
之后几天,杨淑没再见过墨天浩。但从那些看守她的暗罗卫零星的话语里,杨淑知道,墨天浩受罚了。她一想就知道,墨天浩放樊英进来的事,被许文方知道了。对此,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默默道了句:
“抱歉。”
至于墨天浩那晚问过她的话,杨淑自觉的抛诸脑后了。在她看来,墨天浩那晚只是情之所至,清醒过来后,他不会因此断送了自己的前途。杨淑自然也不会当真。
她躺在稻草堆上,手里拿了根长长的稻草。这稻草上被她打了三个结,一个结就是一天寿命。从她被关入地牢的那天起,就拿了根稻草打了十个结。一天姐一个,现在还有三个,这也预示着,她还能再活三天。
……
而这几天的墨天浩在干什么呢?
那天,被许文方警告后,墨天浩回去越想越难受。不是因为许文方罚了他,而是觉得自己实在不争气。
那一晚,他带着一身伤,在众人不赞同的目光,和聂曦梦担心的敲门声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了一晚上的酒。
墨天浩不擅长饮酒,自然也不会品酒。在他看来,酒这东西总是苦涩腥辣的,没什么好喝。他更不赞同“一醉解千愁”这句话。因为这就是逃避,醒来后什么都解决不了。更何况“酒入愁肠愁更愁”。
可是那一晚,他想尝尝喝的人事不知的感觉。
他和杨淑,谁爱谁?谁又恨谁?谁还欠谁?早已说不清楚。正所谓爱恨交织,人生八苦也不过如此了吧。
等墨天浩第二天中午,捂着额头从桌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十分难受。弯腰捂嘴干呕了许久,他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四下里一扫,饶是他自己,都愣住了。桌上、地上全是空酒坛子,足有七八个。墨天浩简直不敢相信这些酒都是他喝完的。
目光不经意的滑过桌面,他整个人都是一顿。“和离书”三字,清晰可见。
他只记得,昨晚一口一口的喝着酒,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都不知道。没想到他还写了这个。看着纸上斑斑点点的水痕,墨天浩不自觉抬手摸了摸眼角。此时自然是干涩一片,但墨天浩心里清楚,这水痕,是他的泪吧。
《和离书》
吾妻:
今书此信,以抒吾怀。忆初遇之际,吾心藏谋,所行皆为算计,欲诛汝以雪吾心头之恨。然悠悠岁月,与汝相处既久,情渐深而不自知。待情觉时,悔之晚矣。
今汝身怀六甲,吾本应心喜,然家仇似障,横亘于心,虽竭力抛诸脑后,终不能忘。每念及此,吾心如乱麻交织,左右皆陷困境。吾上愧于父母之冤,下忧于汝我之情,实不知何去何从。
吾深知,若执意强留汝于身旁,吾心永难宁谧,汝亦难露欢颜。且吾若因私爱而忘家仇,实无颜面对九泉下众至亲,更负许指挥使之期望,吾心疚甚。再者,公仇在前,私怨在后,吾与汝日日相对,恐终成怨侣。遂决意与汝和离,予汝自在之身。于刀兵相向之先,予彼此存终末之颜面,善妥终局。
盼汝自此往后之岁月,不为吾所牵累,从此相忘江湖,各自安好。
虽吾与汝自此分道而行,然吾心常系汝之康宁。愿汝凡事皆顺,子女皆健且慧,福寿双全,岁岁安然无虞。
别矣,吾妻。
夫:墨天浩
明和七年八月二十七
墨天浩盯着桌上的和离书许久,终于犹豫着把它拿了起来。此时这一张轻薄的纸,在他的手里却重如千钧。墨天浩简直不敢相信这么肉麻的东西是他写出来的。文采当然不算出众,但却是字字真情。他的手指紧紧捏着这张纸,用力到苍白。那纸张被他捏的起皱,只要再加一点内力,这张和离书就会毁掉。除了他,没人会知道他写了这么肉麻的东西。
可最终,墨天浩还是没有这么做。他小心翼翼的把这张和离书折好,把它放进了内兜藏好。然后他稍微整理了下仪容,这才推开了房门。
门外没有人,但地上放着一碗小米粥和一叠酱黄瓜、一叠金丝卷。墨天浩伸手一摸,还是温热的。他知道,这一定是聂曦梦给他留的,墨天浩的眼底不由一酸。
等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整个人就又是神清气爽,嘴角带笑的模样了。任谁问他那晚的事,他都答的滴水不漏。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已然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