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没动,静静的看着长恒在梦里挣扎。
长恒的脸上满是冷汗,牙齿也不断发出“哒哒”的磕碰声,浑身都在轻轻的颤抖。
忽然,杨淑看到,长恒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她一愣,没想到长恒竟会落泪。
她叹了口气,到底有些不忍心,长恒还是个少年呢。当然,如果长恒不是长了这张脸,她恐怕也是没心思同情对方的。
她伸手轻轻摇了摇床上的长恒,声音还算温和的开口:
“醒醒。”
长恒的眼前一片鲜红,他梦见红花一身红衣,手拿修罗,杀了他们一个村的人。他看见父母爷奶一个个倒在他面前。看见前一天还给了自己糖果的大婶,上一刻还和自己一起玩的小伙伴,通通一身鲜血的倒在他面前。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年仅七岁的妹妹。
他把妹妹死死的护在怀里,恐惧的看着那个犹如魔鬼般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也就是红花,一步步走到长恒面前。,这么说不准确,彼时的他还不叫这个名字,他叫魏明玕。
红花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目光睥睨地看着他。
“跟我走。”她用命令的语气对魏明玕说。
魏明玕死死的护着怀里的妹妹,用颤抖的声音说:
“疏影。放过她,放过疏影。”
他的妹妹就叫魏疏影。
红花最后放过了疏影,代价是他永远留在红花身边。
从此他就成了长恒。
突然,他眼前的景物飞快的消失。长恒努力的想要抓住妹妹,可最后却什么都抓不住。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但他能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摇晃他的肩膀,一个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醒醒。”
长恒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可还没等他真正有所动作,那只扶着他肩膀的手,就迅速在他胸口的几处大穴上点了点。他瞬间半身麻木,动弹不得。
杨淑点起灯,轻声说:
“你的肋骨断了三根,不想死的话就别乱动。”
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长恒看清了杨淑的脸。他见过这个女人,还不止一次。认真算起来,这是第三次了。
“你……”
“是我救了你。”
杨淑打断了他的话。
她上次在长恒面前已经暴露了一部分的身手,当下她也不想装了。
“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前两次也是我救的你。小兄弟,做人就算不懂得感恩,也不能恩将仇报吧。对着我,你就别动手了吧。”
长恒拧起眉头,话都让杨淑说了,他该说什么?
杨淑说是她救了自己,长恒是不太相信的。他一直记得,第一次见杨淑,杨淑毫不犹豫的扒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就离开的场景。还有第二次在苏州那条暗巷里,杨淑直接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利索劲儿。说是她救了自己,长恒不敢相信。
杨淑从他的表情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兄弟,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现在伤的很重,当务之急,还是好好休养吧。”
“你,想要什么?”长恒虚弱的问。
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少年了。他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心,杨淑救他,必然有所图。
杨淑笑了:“你想多了,我就是看你伤的重,可怜你,所以才帮你,没什么图谋。”
长恒一脸狐疑,显然不相信。
杨淑叹了口气,开始面不改色的编瞎话。
“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但是他命不好,病死了。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我弟弟,所以想帮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是想直接就走的。你伤的这么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也不想惹麻烦。但是我实在不忍心啊!”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抹了抹眼睛。做出一副十分悲伤的模样。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情真意切,长恒一时半会儿也判断不出她这画的真假。
但不管是真的假的,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杨淑也不是个普通人。
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杨淑率先介绍了自己。
“我叫杨淑,是扬州东大街锦绣坊的老板娘。这里就是锦绣坊。小兄弟你叫什么呀?”
长恒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死寂的桃花眼,充满警惕的盯着杨淑。
正当杨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轻声说:
“我叫魏明玕。”
杨淑一愣,瞬间就知道这名字是长恒的真名。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刚刚陷入梦魇时,叫的那个和这个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另一个名字,“疏影”。
她脱口而出:“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瑶流。好名字。”
长恒微怔,多少年了,他再没听过有人一语道破他的名字的玄机。
其实不是没有人能道破,只是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就连红花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有问过他姓甚名谁。
他本该充满警惕,可大约是满身的伤痛,是刚刚那个梦境,亦或者是面前这个女人过于真诚的双眼。他莫名的,就是想要告诉眼前人他的名字。
哪怕他们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交集。但在此刻,他就是想要告诉对方自己是谁。他是魏明玕,不是长恒,也不是长风。
魏明玕一家生活在一个偏远的小渔村,整个村子里也就二十来户,一共一百三十一口人。
他的父亲是村里的村长,也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读过书走出过村子里的人。
父亲常说,特别喜欢花中四君子的高洁品质。所以他的名字就取自于那句:
“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瑶流。”
而妹妹的名字取自于那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