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十二月
这是一个星期天!
石榴树下,顾东辰陪着曾继红正与曾爷爷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下了围棋,美其名曰:胎教。
对!
曾继红怀上了,是坐床喜!喜上加喜!听说,头胎孩子会吸收父母最精华的部分。她怀孕三个月了,肚子微微突起一点,顾东辰已是高龄爸爸了,自然是欢喜的很;最欢喜的曾爷爷曾奶奶,曾家子嗣稀少,第三代一共只有妞妞与宝玉两个,如今天莉划清了界限,同在上海也多年未见,天佑更生死未知。
相对比起来,顾家父母倒只是平平淡淡的,说起来也是正常反应,顾家第三代已有十几个男孙,其中还有几对双胞胎。
曾继红的棋艺挺不错,一个人对上曾爷爷,曾爷爷让上几子也能下得棋逢对手,以她十八岁的年龄,这十分难得!今日顾东辰在后面压着,不必让,也能下三局平一局。
下了几盘,曾继红就不下了,费脑子,让东辰陪着爷爷下,自己靠着躺椅,晒着阳光想打盹,顾东辰说:“起风了,回去睡吧。”
“嗯,不想上楼。”曾继红撒娇着。
“去爷爷的书斋睡。”曾爷爷乐呵呵道。
“嗯,好吧。”
“我扶你去。”
“别,你陪着爷爷。”
下午三点来钟时候,曾奶奶悄悄进了书斋,手里还拿着几根大白萝卜,见妞妞在看书,便道:“妞妞,饿了没?奶奶蒸了蛋羹,你先去吃了。”
曾继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抚着肚子,笑道:“现在不饿,呵呵……”如今可真能吃,一天能吃五六顿,下午的点心与晚上的宵夜是省不了。
曾奶奶笑眯眯地盯着孙女的肚子,东辰说过,如果是对双胞胎,便让小的姓曾:“那咱家也做咸萝卜条吧?来,奶奶教你!”
“等一下,我去取医用手套。”言罢,慢慢出了书斋,进了一楼的大厅,干这活儿应该戴上橡胶手套,太伤皮肤啦!
“奶奶有准备了,上回你给我带回来的,我正好用呢。”
“不是让您套上洗碗用吗?”如今曾继红养个个小偷小摸的爱好,看上什么小东西,只要是公家的,她就要偷到手。她还洋洋得意,没有一丝心里负担,觉得自己可以练异能。
“洗碗哪用这手套啊?奶奶是老太婆了,伤手也不怕。如今世道又不能戴戒指,还管手好看不好看?”曾奶奶感叹着。想当年她是美国社交圈中的一朵花儿。
“那也得保护好。”一切都会过去的,曾继红从棉袄外褂口袋里摸出了一双来,见曾奶奶已放好案板,上前,在奶奶的指点下把萝卜洗干净,切成手指粗细条,曾奶奶戴着双医用手套,动手用粗盐配上花椒粉开始揉搓。
曾继红慢慢地切着,待切好两个萝卜,就嚷着饿了,曾奶奶忙说先去吃蛋羹,曾继红到了厨房,在蛋羹里加了两点豆油,三下两下的吃完,又回来时再接着切,切好之后又帮着奶奶一起揉搓,直到四点多,一大堆萝卜条才一一搓完,拌上辣椒粉,装到几个干净地陶土罐子里封好。
“这些明早都让东辰给你带上,你怀着胎好这一口,过个三五天就能吃了,越腌滋味越足!”曾奶奶唠唠叨叨地交代着,这是她特意向二楼的叶同志学来的,谁让之前妞妞吃了几根,就喜欢上了。
“不成,留下一半,我周末回来还得吃呢。你们也得偿偿。”曾继红可不是吃独食的主。自己白里透红,不能让老人一脸菜色吧。
曾继红从口袋掏出一张绿色的票据,说:“奶奶,你帮我将这票用了吧。就选最好的……”上个月,镇卫生所发了工资粮票,以及别的票之外,还多了一张月事票,虽说她如今用不上,可以后还得用啊。这可是上班半年以来,还是头一回得了月事票呢。听所里的妇女私下也说过:一年就一回。
“什么票啊?”
“月事票。月底就过期的。”前年,与顾东辰逛街,发现一家妇女卫生用品合作社,看到很多性-感漂亮的月事带,当时心动不已,可得用票,只当只得败兴而归。
顾东辰见她喜欢,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要去女同事那里要个票过来?他什么票都有,就是没有这种票。曾继红摇了摇头,不乐意自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谈这个话题。
“成,奶奶还是有些眼光的。”曾奶奶乐呵呵的端着封好的陶土罐子回厨房。
“……”
1970年,七月底
三个月前,曾继红在徐汇区卫生院顺利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七个月多就自然分娩,医生说双胞胎早产是很正常的情况。老大三斤九重,取名为顾轩之,老二三斤八重,取名为曾宝之。全家大喜!
去年曾继红与顾东辰结婚时,顾东辰的母亲送来了一份军医大学的招生表,上个月顾东辰已出面给她去上海第二军医大学报名了,也就是说九月份曾继红就成了一名军医大学的大学生了。
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创建于1949年9月,时称“华东军区人民医学院”。1950年改称上海军医大学。1951年7月正式定名为第二军医大学。
金山区漕泾镇卫生所的这份工作,在曾继红已确定是双胞胎后就被顾东辰出面辞去了。一个人在那边生活,顾东辰是一万个不放心,就算是结婚之后,他每周开车接送也不成。再说曾爷爷奶奶也不放心。一对三,曾继红完败。
这一日,顾东辰上班去了,曾继红在三楼陪两个快三个月大的儿子睡觉。
一楼的曾爷爷却在为难,前几天他收到了一份莫名其妙的聘请书,是香港某重点大学寄来的。
如果是一年之前,妞妞没有结婚没有生子,那他会不顾妞妞与东辰这孩子的感情,带着妞妞与老妻,还有天莉宝生全家去香港。可是如今,不说妞妞与东辰已结婚生子,而天莉又有了生孕。如果要走,那是只能带着宝生与老妻出香港。宝生毕竟是天莉前夫的孩子。
那要不要去呢?他与老妻有些为难,俩人都舍不得双胞胎。如果不去,那这份聘请书背后是不是天佑夫妻,天佑他们是不是正在等着他们呢?!
曾爷爷与曾奶奶左右为难,想了几天,还是想不出一个结果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去听听妞妞的意思吧,她说留,咱们就留下帮忙养孩子,她说走,咱们就去找她的父母亲。当年,咱们送走了天佑,给了天莉自由,却独独留下了妞妞。”曾爷爷最后出了一个主意。
“好。听妞妞的。”妞妞有本事,这些年来的粮食都是她搞来的,她搞的神乎其神,可她就是知道是妞妞搞的。本来一天一次的,她去了漕泾镇就成了一周一次了。
“上楼吧,趁着东辰不在,咱们曾家人开一次会吧。”言罢,率先上了三楼。
片刻后,曾继红对着手上的这张来自香港的聘请书,翻来覆去的反复研究,嘴上喃喃道:“爷爷奶奶,您们在香港有什么朋友吗?”这个华国国门闭合的年代,能寄入华国这样一张聘请书,为实不易。
曾爷爷与老妻相视一眼,接着双双摇了摇头。
曾继红想起了原身的父母亲,低声开口:“是不是爸爸妈妈?”
曾爷爷点了点头,保守地道:“有可能。”这些年来,难道说儿子儿媳一直在香港想法子吗?
“那什么时候出发啊?早去早好。”曾继红记得wg结束之前,还有一波接一波对知识分子的压迫。迫使着脑力劳动者去农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们的学习内容是体力劳动:种田、挑粪、养猪、做饭、挑水、打井、盖房……要求自食其力。有很多人因不堪重负,被劳累折磨诱发的疾病致死。他们连老弱病残除外的政策也被置于不顾,统统撵进农场。
曾爷爷与曾奶奶相视一笑,还是曾奶奶缓缓开口:“妞妞啊,爷爷奶奶这一去,还不知多少年后才能回来?你是跟着走还是留下啊?跟着走,孩子们自然是一起走,那东辰咋办?东辰他父亲是首都高级干部,东辰走不了的。如果留下嘛,东辰上班,你九月份开学,孩子们咋办?”妞妞第一反应是让他们走,很欣慰,没有白疼她了。
闻言,曾继红转头瞧着两个头挨着头,睡着正香的两小子,不过短短三个月,就像吹了气一般见风长。心下思忖:大学是一定要上的,这样小的俩孩子没有爷爷奶奶帮着带,东辰这个大男人,大概不成的吧。
“再说,我与你爷爷也舍不得你与孩子们。还是算了吧,如果是你爸爸搞的,那说明他们过得好。过几年,形势好了,自然就可以见面了。”曾爷爷见不得孙女为难。
“不。爷爷,您与奶奶有机会,一定得出去。国内这种情况,还得好些年,咱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化?香港,还是英国人在统治,华国受些歧视是有的,不过物资方面不会这样缺乏。”更不必天天窝在家里,听到某个老友如何如何不幸,得难受好几天,还不能自由的看书,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还得对着外人装病,对花甲之年的老人,这样的晚年是不幸的!
“那孩子们?”曾奶奶是想离开的,她还想回美国看看亲朋好友们。只是真的舍不得妞妞与孩子们。
曾继红盯着俩孩子,狠狠心,道:“孩子们,您们带走吧。”言罢,眼眶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