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钧和覃边海的女儿出现在覃边海的杀劫快要到来的时候,那时候覃边海表面无所谓,心底却是很担心自己的杀劫过不去,他不怕死,怕的是邢钧失去他之后会过得不好,正好初始研究所的体外培育技术已经有了一定的成就,那会儿罗成还处在对他们很感兴趣的阶段,覃边海便借机提出要孕育一个他和邢钧的孩子,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罗成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种体外培育是用营养槽来作为母体的,那段时间里覃边海和邢钧经常去实验室里看望他们的孩子从小小的胚胎渐渐长大,覃边海也时不时灌输自己的灵力刺激孩子的生长,在五个月后,他们便得知这个孩子的性别为女,邢钧成天念叨着“乖女儿”,苦思冥想着要为她取个好名字。
可是没等名字想出来,初始研究所便陷入大乱,覃边海战死,邢钧还没从爱人的死讯中回过神来,转身就听到他们刚满六个月、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女儿已经因为在这场大乱中缺少照顾,又失去了父亲灵力的供养,夭折在营养槽里,等到众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团腐烂的人形胎肉。
——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就已经永远离开了人世,也断掉了覃边海和邢钧的最后一分联系。
而费蓉和邢钧夭折的女儿年岁相当,性格又和覃边海那种热血正义、大大咧咧的模样特别像,每次邢钧看着费蓉,都觉得她像是自己女儿的转世,越看越喜欢,却也越看越痛苦……那他看到费蓉,又是一种怎么样甘之如饴来受刑的折磨?
在日记本的最后,邢钧陆陆续续交代了很多遗言,也曾经写下过这么一段话:
“人活着是很重要,谁都想活得好好的,可是如果最重要的人都已经离开,活着就没有意义了。如果那时候我们的女儿活下来了,边海留给了我这么个念想,也许后来的二十年我就不会日复一日生活在失去至亲至爱的煎熬之中,也不会在复仇的道路上走到今天,可惜没有如果,边海,唐师父,我和边海的女儿,活生生的三条人命都毁在了罗成和戮血盟手上,既然那些人让边海他们死于非命,让我痛失所爱,那我只能让他们所有人都不好过,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在这世间挣扎二十年的折磨?”
邢钧光风霁月了一辈子,也就只有这段话泄露出了他失去挚爱、独自复仇二十载的怨恨和苦楚,而在临终前最后一刻,他才能切切实实放下仇恨的重担,彻底解脱——孤独的国王爱上了雕塑的少女,失去伴侣的他幻想着爱人还在他身边,独自弹奏着《水边的阿狄丽娜》的邢钧,终于结束了他徒留人世间二十年的苦楚。
邢钧的确也做到了让罗成的人不好过,他死后的好几天里,灵安全局陆续接到数十个研究所、实验基地、医院、甚至是公司住宅等因为各种理由被袭击或者举报的消息,从灵异学界到人界的范畴都有,这些都是戮血盟成员的隐秘据点,那里的工作人员被紧急转移,也有不少没逃掉的,实验资料也被落下不少,灵安全局的人跟着邢钧势力后头捡便宜,虽然没有抓到核心的戮血盟成员,可是也足够罗成那边的人元气大伤了,其他部员不知道,总办外勤组还是知道这些势力是属于戮血盟的,自反联盟之战结束之后,他们是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戮血盟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庞大的脉络遍布各地,相当惊人,如果不是邢钧将其暴露出来,他们还不知道戮血盟已经在暗地里积攒力量到这种地步了。
也说不上是不是巧合,等到邢钧的势力找戮血盟的麻烦告一段落的时候,正好是邢钧下葬的日子了,总办外勤组也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帮艾天峻一起打理葬礼事宜,费蓉也毫不犹豫地披麻戴孝和艾天峻站在一起,作为孝子孝女接待前来悼念的宾客,而在邢钧出事次日便出了远门的邵歌也在这一天赶回来了,当日他秘密离开的时候被早有所料的封容截住,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协商了什么,当晚林映空便拿到一份各区灵安全局分部的调度图,之后便是灵安全局部员们在腥风血雨中捡便宜的景象了。
作为灵异学界有名的情报艺术家和人界的知名钢琴家,邢钧的葬礼办得相当隆重,来悼念的有灵异学界生灵,也有无数的普通人类,还有很多邢钧作为钢琴家而吸引的粉丝默默地前来相送,艾天峻对不知情的人宣布的邢钧死因是病逝,私下里也没掩饰他被人害死的迹象,已经有不少邢钧的好友不动声色地对艾天峻表示需要帮助随时开口了,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是艾天峻还是不会放过害死邢钧以及覃边海的那些人,既然海阔组织是邢钧借罗成的手建立而来的势力,那么全部赔进去为他们报仇也无妨。
作为灵安全局局长的白丛丘也亲自来了一趟,除了带上总部来祭拜邢钧的几个代表之外,他还带来了一个身份特殊的人——寒露,初始研究所的秘密武器。
寒露要过来,起因是艾天峻知晓总办外勤组已经找到覃边海的骨灰,便提出要让他和邢钧合葬,这对情侣生死离别二十年,生前不复见,亡魂梦不得,怎么还能连死后都不同棺而葬?
艾天峻也算是覃边海的家属,总办外勤组肯定同意他的说法,但是为难的是邢钧养了个儿子艾天峻,覃边海在失忆期间也养了个大宝贝寒露,寒露对惊蛰——也就是覃边海的感情很深,得知覃边海死亡的时候甚至主动认罪寻死,因为各种理由才暂时作罢,总办外勤组收殓了覃边海仅存的骨灰之后都交给了他,实在不知道他肯不肯再让出来。
为了这件事,口才最好的祝孟天还特意回了总部一趟,去见寒露,把事情的原委一点点地给他说清楚,没想到寒露听罢之后,直接就点头答应了,当时祝孟天还有些懵,问他为什么,寒露很认真地说,惊蛰生前一直没有恢复记忆,却念念不忘着他的爱人,希望他们三个人可以在一起生活,却没想到对方以为他死了,疯狂了二十年,那么他们死后还不能相聚,岂不是会更伤心?
寒露很单纯的一番话,差点把老油条祝孟天说红了眼眶,邢钧或许是做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但是由始至终,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更何况邢钧和覃边海的遭遇太过阴差阳错,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会心里闷得慌,他们作为朋友,心里就更难受了,也对罪魁祸首的戮血盟更加痛恨。
寒露答应交出覃边海的骨灰,提出的要求便是要来参加邢钧的葬礼,在他想法里,惊蛰是“父亲”一样的存在,那么邢钧就是他的“母亲”了,父母的葬礼,他怎么能缺席?
因为寒露的身份特别,所以由白丛丘护送过来,没在公开的葬礼上露面,而是在邢钧下葬的时候才出现,这里只有邢钧的亲人和信得过的至交,基本上都是灵异学界里知名的人物,容貌惊人但很陌生的寒露出现的时候还是引起了在场全部人的注意力。
覃边海的事情被众人不约而同地瞒了下来,对外放出的消息是“边海”和邢钧双双离世,依着邢钧平时和覃边海的恩爱,大家都觉得“边海”是为了保护邢钧而死,只是最后邢钧还是跟着他死了,叹息之声不断,所以封容引荐说寒露是“边海”的徒弟时,邢钧这些能信任的朋友都对他施以善意,表示他有困难随时可以联系他们,毕竟在他们看来,艾天峻和寒露都年纪不大,邢钧和“边海”这么一死,便有一种留下一对孤儿的凄凉感——艾天峻暂且不提,寒露的确只有十二岁。
早已经被告知寒露身份的艾天峻见到他的时候,心情很复杂,一是觉得覃边海的一部分在寒露身体里,导致覃边海失忆又恢复不过来,才会让邢钧惨死,二又觉得寒露失去惊蛰,应该和他失去邢钧时的心情差不多,不由得有些同病相怜,但是寒露就没想那么多了,走上来就对他喊了一声“哥”。
艾天峻一愣,“你喊我什么?”
寒露翠绿的眼睛缓缓一眨,美丽的脸庞因为那份纯真而美得令人窒息,“你不应该算是我哥吗?”
看着他的眼神,艾天峻还真的说不出一个“不”字,而且从关系上来说,他们说是兄弟也名副其实——邢钧虽然离他而去,但是给他留了一个妹妹费蓉,覃边海那边又送来一个弟弟寒露,还有个除了打架就其他事情都懵懵懂懂的相柳“叔叔”,那种亲人至爱死绝的痛楚,邢钧想必再不愿意让他尝试了,临死前才会硬撑着要他答应照顾费蓉和邵歌,不能像邢钧自己那样,一朝走到绝路,以后就把自己逼死了。
于是艾天峻没有再纠结,拍了拍寒露的肩膀,点头,哑着嗓子道:“嗯,算,以后哥照顾你。”
林映空走过来提醒他们,时间到了,该让邢钧和覃边海入土为安了。
因为失败试验体的问题,邢钧的尸身没能保存太久,艾天峻只能做主将他火化,装在一个骨灰盒里,倒是和覃边海的配成一对了,艾天峻和寒露分别把两个骨灰盒捧进同一个棺木里,并排紧挨着放置,准备盖棺的时候,费蓉突然扑过来,抖着手打开了覃边海的骨灰盒,把里面的骨灰倒进了装着邢钧的盒子里,众人先是一惊,看到这里的时候都沉默了,费蓉仰起头,眼泪簌簌而落,哽咽着道:“让大叔和边海在一起好不好……大叔老想他了……他一定……想得骨头……都疼了……”
“好……他一定很高兴的,一定会的……”艾天峻红着眼把费蓉拉起来,抱着她的头不让她看盖棺的一幕,但是费蓉坚持看着她的大叔和他最爱的覃边海被钉在一个黑漆漆的棺材里,没坚持多久,就呜咽着痛哭出声。
而在埋土的时候,这几天一直要拿出当家人派头强撑着处理海阔公事和邢钧葬礼的艾天峻也没忍住,跪在地上叩了三次头,第三次的时候没再起来,就这么伏在地上痛哭了一场,再看寒露,他一直盯着覃边海的墓碑,表情很平静,可早已泪流满面——他也终于接受他的惊蛰再也无法归来的事实了。
这一幕太过揪心,封容垂下眼帘,背过身去不忍再看,林映空安抚地抱住了他的肩膀,封容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但顿默许久之后,还是寒声道:“戮血盟又欠了一笔血债,我记下了。”
林映空点头,脸上素来温柔的笑意也消失了,“慢慢来,部长,这些账,一笔都不能算漏了。”
因为公开葬礼来的人比想象中多,邢钧和覃边海下葬之后,艾天峻和费蓉的状态已经变得很差了,狄冰巧坚持要他们去休息,寒露又不能轻易现于人前,葬礼过后,是海阔组织的人送前来悼念的众人离开的,有一些身份比较特殊的宾客,林映空就帮忙出了面,作为灵执法部部长的助手,大家还是给他面子的,不会计较主人家的疏忽,但是对于林映空来说,这些人都不是问题,有一位最特别的,就实在令他头疼了。
“暗儡呢?叫他来见我。”瘦削高挑阴柔秀冷的男人站在林映空面前,一双丹凤眼如冰如琢,一副面孔漂亮得不近人情,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封容的弟弟,百里梦鄢。
林映空完全不明白这位小舅子在这个当口跑来做什么,但看他的打扮,肯定是来祭拜邢钧的,可是按照他的性格,不应该是从来不参加这种事情的么?就算来了,也应该是拜一拜就走了吧,还找他家部长做什么?
林映空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但是百里梦鄢冷冷看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林映空唯一的感觉就是:“……”
作为鬼界地府十殿轮转王的小儿子,鬼界的官二代,灵安全局执法部部长的助手兼恋人,传说中的微笑杀手,灵安全局里的林大魔王,林映空敢保证,上天入地也只能找到一个百里梦鄢,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最惨的是,这还是他软硬不吃实力强横目测他自己也打不过的小舅子。
于是林映空只能低眉顺眼地把百里梦鄢引到方便说话的地方,然后滚去找自家部长来救场了。
封容没想到百里梦鄢会主动说要见他,但对方开口了,他还真的不能不见,只好走了一趟,百里梦鄢被林映空安置在离灵堂不远处的一个小房间里,是之前招待邢钧的至交的,他们走后这里就空了下来,百里梦鄢坐在里面的高背椅子上,因为参加葬礼的关系,他穿着一身素色的西装,显得冷厉的面容少了几分尖锐的犀利,自从司浅旭出事之后,封容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来见他,一下子就站在门口没敢进去了,第一反应是——百里梦鄢瘦了很多,但是也变得也不像以前那样,好像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了,最起码以前的零度冰焰从来不会管谁家葬礼这回事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冲着封容来的。
“站在那里做什么?”百里梦鄢见他一直在发愣,便挑眉问道,不太高兴的样子。
封容回过神来,说了句“抱歉”,走进去坐在了他对面,问:“鄢……梦鄢你找我有事?”
百里梦鄢却直直地注视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直到封容忍不住想出声的时候,他才淡淡地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或者说,现在的他才是他平时的模样。
封容听得一愣,苦笑,“以前是我……”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百里梦鄢冷冷地道,“我脾气不好,你提了,我就生气,你不提,我还能当不记得。”
封容肯定不希望他生气,很识相地不吭声了,百里梦鄢才又道:“你……”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措辞,“你在灵安全局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封容这下是有些迷茫了,“我过得不好?”他都是灵安全局的标志了,除了白丛丘之外谁的话都不用听,他还能哪里不好?
百里梦鄢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皱起了眉,“你没跟我说过这些……”
“等等,梦鄢,”封容觉得有点不对劲,“谁跟你说我在灵安全局过得不好的?”他十八岁进了灵安全局,百里梦鄢都没问过这方面的话题,好端端的怎么一上来就这么说了?
百里梦鄢的脸色不太好,“难道不是你在灵安全局被人打压了?”
封容大惑不解,“梦鄢你误会了什么?谁能打压我?”别说林映空了,整个灵执法部都是他的后盾,有谁这么不长眼?
百里梦鄢却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如果不是你过得不好,被人打压了,那你这两年为什么都不怎么在灵异学界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