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逍离开的第二天,谢酒又去城门送别辽东王夫妇。
“雪团儿,好好照顾自己,有人欺负你,你记得找老祖宗,也记得给爹去信,回头爹帮你报仇。”
辽东王眼眸不舍地嘱咐,“三七八暂时会留在京城,有什么事,你吩咐他们去做就行,等你世子哥哥能独自接手辽东军了,爹就让位给他,然后带你娘来京城陪你……”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以至于婵嬷嬷都看不下去了,催促道,“王爷,时辰不早了。”
知道他舍不得女儿,可那些话在府中已经说了两三遍了,他就不怕九姑娘听得累啊。
寡言了十几年的男人,突然变得这么婆妈,婵嬷嬷好不习惯。
辽东王终于意识到妻女陪着他站了许久,他是习武之人,站上一日都不带累的,但妻女柔弱,便长话短说将刚刚叮嘱过的,又总结性重复了一遍。
末了,他看向妍妍,“你也说说。”
妍妍见他眼底有雾气,从袖中拿了块帕子,递到他手中,而后将谢酒拥在怀里,“女儿,你比娘聪明,娘没什么能教你的,只愿你余生健康,快乐,不要委屈了自己。”
“我会的,娘也是。”谢酒回抱住她。
心里幽幽叹了口气,辽东远在千里之外,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母女缘分终究是浅了些。
爹爹愿景是好,但特力蛮族不灭,便是他将王位让给世子哥哥,皇帝也未必能让他回京,除非……坐上那个位置的是阿逍。
辽东王原本没打算哭,见她们母女俩这样,某根神经突然就被触发了。
温家三只郎瞠目结舌,六叔……竟然……当众……哭了……哭了!
还是如女人般用帕子捂住脸,呜呜地哭出声。
他们齐齐望向婵嬷嬷,嬷嬷,这是我们的六叔吧,是我们那个铁骨铮铮,战时决胜千里,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六叔吧?不是别人假扮的吧?
婵嬷嬷捂着脸,别看我啊,自打他幼时断奶后,我就没见他哭过,这一身腱子肉的大块头,抹着眼泪哭唧唧,辽东王府的一世英名啊。
“莫哭了。”
“爹。”
抱在一起的母女俩异口同声。
母女俩一致的无奈脸,辽东王(爹)这是和谢大哥(谢爹)一起相处久了,被传染了么?
她们不知道的是,辽东王还真是跟谢宝山学的。
那日从老祖宗院子出去后,他借着醉意去了谢家,找谢宝山聊天,内容自然是要离京了,舍不得女儿云云。
谢宝山见他难受得眼眶都红了,还绷着脸,便劝他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可辽东王克制了多年,岂是那么容易就情绪外露的,没想到谢宝山就说起当初谢酒被流放,他们父女分别之事,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
辽东王那日是真的有醉意,加上又在宫里不顾形象地闹了一场,被谢宝山这一鼓动,真就学着他痛哭了一场。
哭完好似心里都明净了许多,才发现原来哭一哭能这样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人一旦卸下某种包袱,有些事再做起来就自然而然了。
甚至他还有些羡慕,谢酒出嫁那日,谢宝山能那样肆无忌惮地表露对女儿的不舍,今日,他也要和女儿分别了,辽东王想起来,心就抽抽地疼,哭得更不顾形象了。
好在,谢酒与谢宝山相处多年,有哄人的经验,很快将辽东王哄上了马车,看着一众人离开,他们也打道回府。
谢酒今日要跟着回辽东王府,便让车夫拐去了乐安街,那街上有家铺子的糕点做得好,最适合老人家吃,她想给老祖宗带一些。
却没想到,会在路上见到无心和一群人打斗。
无心见到谢酒几人,哭着指着一处铺子,“奶奶,奶奶,救奶奶……”
谢酒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无心只叫林老夫人为奶奶。
“奶奶在哪?”谢酒急声道,“快带我们过去。”
能让无心哭,极有可能是林老夫人出事了。
无心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拉着谢酒的胳膊,往铺子走去,先前围攻无心的那些人,持刀阻拦。
辽东王府护卫和李盛等人亦拔刀逼开了那些人。
谢酒看向温柒,“七哥,看住他们。”
京城贵人多,芷兰担心妹妹不小心得罪了权贵,便时常教导她别轻易打架,无心最是听姐姐的话,定不会主动惹事。
这群人眉眼间都是戾气,拔刀对付一个孩子,且还不知林老夫人如何,如何能放他们离开。
铺子是卖吃食的,谢酒一进去便闻到一股血腥味,走近一看,林老夫人晕倒在地,额头上流了不少血。
店铺掌柜远远缩在一个角落里,婵嬷嬷上前查看林老夫人气息,“应是磕到头晕过去了。”
谢酒暗暗松了口气,忙让李盛抱起林老夫人,去找林舒,她为林舒开的医馆就在隔壁街。
李盛不敢耽搁,拔腿就跑。
谢酒看向那掌柜,掌柜的见谢酒他们的气势比刚刚那伙人还盛,忙求饶道,“贵人饶命,不是小的不救她,小的只敢等那群人离开才……”
“林老夫人为何会在你铺子里受伤?”谢酒冷声打断他。
那掌柜的听他这样问,有片刻茫然,旋即便睁大了眼,这女子称那老妇为老夫人,那样衣着朴素的竟是官家老夫人?
他心头顿时惊慌,他初来京城做生意,哪个官他都得罪不起啊,忙道,“她们原本在挑吃食,这女娃不知怎的踩到了应国公府小姐的裙摆,应国公小姐要女娃跪下舔干净,老夫人维护,就……”
“阿姐,无心没有。”无心拼命摇头,“无心不跪,奶奶流血了,无心带奶奶找林舒阿姐,他们不让,无心才打架的……”
她既担心奶奶有事,又记得姐姐教导,在京城不可随意打架。
她这头哭着还没把话说完,温柒进来了,“是应国公府的姑娘和曹老三的女儿,老夫人是被应国公下人抓住衣领往柜台上撞的。
她们见无心身手不差,担心被伤,将护卫留下,自己先行离开了。”
谢酒心头怒意翻滚,将应国公府的资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应国公府李家是曹三夫人的娘家,曹党一派的人。
曹老三下狱,其中一条便是在封良平的案宗上动了手脚,他女儿自然就对芷兰姐妹多有留意。
婵嬷嬷今日送行,允了无心休息半日,无心便去看望林老夫人,定是她和老夫人走在街上被曹家女认了出来。
否则两个高门贵女,怎会亲自进这不大的零食铺子。
应国公府唯一嫡女李悦榕,自幼嚣张,出门惯爱带着成群护卫仆从,这对表姐妹是诚心来欺负人的。
至于林老夫人向来低调,又被流放多年不曾参加过京中宴会,只怕是被他们当做下人了。
可便是下人,他们竟也能对一个老人动手。
见无心神情惊惶,谢酒压下怒意,温声安抚,“她们欺你在先,又伤了奶奶,你打得对。
别哭了,这里交给阿姐处理,你去陪奶奶,好不好?”
无心惦记林老夫人跟着护卫走了。
谢酒也派了人去通知林老御史,正欲再问掌柜细节。
李盛回来了,“王妃,林老夫人虽磕破了脑袋,但好在无性命之忧。”
那掌柜听李盛唤谢酒王妃,腿更软了,先前那痴儿被应国公府护卫缠着脱不开身时,就朝他喊了句,“带奶奶看医,奶奶不能死,逍王哥哥会哭。”
当时那两贵女嘲笑她癞蛤蟆乱攀亲,他也觉得这一老一傻,看着也不富裕,不可能与逍王有关系,便没敢替她们找大夫。
可现在看那痴儿说的应当是真的,这老妇人真和逍王有关系,而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女子应该就是逍王妃了。
他担心逍王妃会怪责他不将逍王府放在眼里。
所以,在谢酒问及他细节时,他将无心这句话给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