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病倒不只是气急攻心,更多是悲痛,自责,愧疚,这些情绪击垮了他的精神,精神没了,他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他在沉思如何开解谢酒时,顿时明白了谢酒的用意。
那一家三口的遭遇不是谢酒造成的,是曹家人害的,不该由谢酒背负这个枷锁。
谢酒在用自己的事开解他。
所以,他落下压抑着的泪水,当着晚辈们的面,释放了心里最真实的情绪。
谢酒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温声道,“祖父,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信任善待自己的妻子没错,看在钱叔份上关照宋念茹也没错,你没察觉明远侯的狼子野心,同样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他们善于伪装,是他们心怀叵测,错的是他们的恶。”
无论父亲和钱叔的死,还是我被调包,都不是你的错。
镇国公很快稳住自己的情绪,擦干了眼泪,又说了句,“祖父明白了。”
谢酒继续道,“祖父,这世间作恶的人不只是他们,您若病倒,镇国公府的兵权就会被人惦记上,当年明远侯能为承接你的兵权害父亲,那惦记这兵权的人,也同样有可能会害青云,他是您栽培的接班人。
我回京前,嘴上说不在意镇国公府认不认我,但您认下我的那一刻,孙女心里温暖感动,谢家爹娘对我是真的好,但他们也是真的护我艰难,孙女往后的路,不好走,孙女还想有祖父能在身后护着我。”
若说先前的开解让镇国公有些释怀,这些话让镇国公的斗志回来了。
孩子们需要他的庇护,长子和钱彪的仇还没真正得报,他如何能萎靡倒下。
曹党对他手中兵权虎视眈眈,青云还稚嫩,不是曹老狐狸的对手,还有小酒儿……
他拍了拍孙女的手,“苦了你了,祖父往后弥补你。”
谢酒摇头,“孙女其实是幸运的,爹娘三年的倾心疼宠,钱叔以命相护,谢家爹娘视我如己出,王爷待我也极好,如今,我还有祖父你们。”
赵家爹娘是担心曹家人认出她,才领了镇守沙城的职务,钱叔是为送她入京,谢家爹爹更是为她散尽家产,还有云黛娘和云奴,她们用命换来她的重生,还有这一世和顾逍的相守,她如何不幸运,又如何敢不好好活着。
镇国公突然意识到,谢酒心里承受的又何尝比他少,若她也如自己这般将愧责揽在自己身上,她该活得多艰难。
她尚能努力活着,自己戎马半生的汉子,却在自怨自艾,他看向儿子儿媳,“老夫饿了。”
赵淮康已然明白谢酒的苦心,他歉意地看了谢酒一眼,忙拉着妻子往外走,“我们这就给您熬小米粥去。”
谢酒打算再陪他一会,想了想,便将自己是曹家的孩子,她与曹家的恩怨,都告诉了镇国公。
她要倾覆曹家。
这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顾逍,也是为了这天下。
曹家不灭,她和顾逍此生都难有安生日子可过,曹家的野心终有一日也会殃及大夏百姓,乱世之下,焉有完卵。
若世间真有功德之说,她希望自己做下的功德,能回响到给她重生的云黛娘身上,换她来生平安喜乐。
镇国公震惊,谢酒竟然知道自己不是淮安亲生的。
更让他震惊的是,谢酒真正的身份,淮安夫妇未曾告知他这一点。
想到这个,他愈加挺直了脊背。
曹家的人当年能活埋了她,如今怎可能会放过她,曹老太婆上次就派那么多人暗杀小酒儿,那曹老四一回京就想针对小酒儿,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阴鸷手段。
他得替淮安和云黛护好他们的孩子啊。
他深吸一口气,对阿厚道,“催催老二他们快些,老夫饿了。”
最近心里装着事,许久未曾好好吃东西了,吃饱了身体才能好得快,身体好了才能给孩子们做依靠。
他瞬间变得雄心壮志,浑身血液重又热了回来。
赵青云偷偷冲谢酒竖起大拇指,谢酒则是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将老人家的精气神拉了回来。
在等粥的功夫,几人又交换了彼此探查当年之事的进展。
等镇国公吃完了粥,犯了困意,谢酒两人才又返回逍王府,出门前,她让赵青云将梧桐调到镇国公跟前伺候。
梧桐会医理,若有人在镇国公的药物和吃食上动手脚,她总能防范一二。
赵青云见她事事操心,便将明远侯夫人送来毒酒的事咽下了,二姐要应对的事本就够多了,不能再让她操心。
谢酒不知他心思,跟着顾逍踏入夜色中。
*
皇宫内。
礼部尚书拿着账册愁眉苦脸地从御书房出来,往皇后寝宫而去。
先前,陛下让礼部全力配合皇后,给三皇子操办婚事,因着当时时间仓促,来不及走户部流程拨款,陛下的意思是,先操持婚礼。
现在婚礼结束了,当初赊账的商家找礼部结款,礼部寻户部拿钱,户部却告知没钱,两人掰扯半天,费了不少口舌,还差点打了起来。
当时他为了巴结皇后母子,可是尽心办差,赊账那些事都是他礼部出面的,现在没钱结账,人家找的是他。
在确定无法从户部要到银子后,他只得又去找了皇帝。
皇帝将户部尚书叫到了御书房,户部尚书一顿哭穷,皇帝露出为难神色对礼部尚书道,“爱卿,你看这国库确实也是空虚,这样,你去找皇后,带朕的口谕,就说让皇后先把这账清了,等国库有了,朕加倍补偿她。”
礼部尚书不知道能不能从皇后那里要到钱,但他是不可能自掏腰包的,他要真掏得出这笔银钱,皇帝该查他了。
皇帝在礼部尚书出了御书房后,便让赵德宝从库房找了些补品药材去了三皇子府。
赵德宝见到三皇子,将国库空虚,皇帝拿不出钱财给他还账,已经急得吃不好,睡不好的事,跟三皇子好一顿哭诉。
三皇子分府突然,府里账上也没什么银钱,办赏花宴的事,他交给了曹静怡,曹静怡打发人来找他拿钱,他正欲进宫找皇后要些银子作为开支,偌大的三皇子府总不能靠用曹静怡的嫁妆。
那他的脸还要不要了,以后不是更被曹家吃得死死的。
赵德宝来得及时,他便跟着一起进宫去找皇后了。
皇后听说了礼部尚书的来意,借口身体不适,见都不见。
礼部尚书耷拉着脑袋正打算去御书房门外跪着时,遇到了被软轿抬着进宫的三皇子,忙上前,“殿下,您帮臣想想办法吧,户部没钱,娘娘这头不见臣。
臣实在是没办法啊,若是这事传出去,影响的不只是皇家的名声,更是殿下您的名声啊。”
三皇子听了这话就沉了脸,对礼部尚书道,“在这等着。”
他进殿时,皇后正靠在贵妃榻上,宫女用牛乳和着珍珠粉,给她的双手做保养。
三皇子看了眼满室的金碧辉煌,直接说明来意,请皇后先用私库把他成婚的用度给清了。
皇后当即就蹙了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就是知道儿臣才求到母后跟前,母后总不希望儿臣被百姓嘲笑,成婚都要赊账赖账吧?”三皇子伤处已经好了许多,便跪在了皇后跟前,“母后,儿臣不想成为这大夏的笑柄。”
寻常百姓成婚都不会赊账赖账,他这事传出去可不就是笑料么。
皇后到底是心疼他的,示意太监将他扶起来,“你父皇那头会给的,你不必这样着急。”
“母后,拖一日,那些要不到钱的商家,就有可能对多一些人透露这消息,儿子丢不起这人。”三皇子垂着头,不肯起,大有一种要不到钱就不罢休的架势。
他很清楚国库为什么空虚,因为大多落入舅父和母后的私囊,父皇的江山将来是给他一个人的,可母后的私囊确实有老四和他一起分的。
皇后看着有些反常的儿子,他往日里是很听话的,从不敢这样强势与自己说话。
略作思量后,她冷厉出声,“是你父皇让你来本宫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