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酒这番话说完,众人神色各异。
巡城司的主要职责便是巡视皇城,维护治安,若瞧着刺客从曹府出来,追到谢家却不去抓捕,这是渎职。
这本是大理寺卿随口胡诌的话,一是给当时看热闹的人一个抓人的理由,另一层也是吓吓谢酒。
却被谢酒当着皇帝的面反问,他一时不知如何做答,便看向曹首辅。
皇帝视线再度落在谢酒身上,眼睛眯了眯,倒是什么都敢讲。
曹首辅后牙紧咬,谢酒嘴上说着害怕,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胆大包天,句句暗指他曹家只手遮天,以权压人,说曹云娇是公主,是在皇上面前挑拨他曹家有染指皇权的野心,用心恶毒。
行事更是胆大妄为,竟敢将那些尸体丢在他曹府老祖宗的床上,简直是不把曹府放在眼里,狂妄至极,怪不得母亲要杀他,这种祸害决不能留。
他忙俯身磕头,“陛下,臣那侄女决无欺人之意,曹府亦不曾仗势欺人,这女子句句挑拨,诬陷,可见对我曹府意见颇深,臣倒认为她确实有害我曹府之心。”
大理寺卿也忙附和,“陛下,臣接到报案,自是要了解情况,并非此女说得武断。”
“可我记得大人上来就断定谢酒有罪,让官差抓人。”楼祁突然出声道,“谢酒问你是否有证据,你说证据确凿,便示意官差拔刀。
在下自小在乡野长大,也没什么见识,唯独就听过几出戏,看过几本话本子,大人那不问青红皂白拿人的架势,让在下想到了戏文里的屈打成招,自是不能看着朋友受冤,这才护着朋友不被官差所伤。”
“你和她一伙的,自是帮着她诬赖本官。”大理寺卿怒道。
楼祁反唇,“我还没说你是曹府的狗呢,就因为曹府一个姑娘抢人东西不成,你们就弄出这么一桩冤案害人。
你吃的是皇上的饭,领的是朝廷的俸禄,我们是皇上的子民,你本应为我们这些百姓做主,却反过来帮着人欺负我们,在戏文里你这种官就叫媚上欺下的狗官。”
“你胡说八道,我是皇上的臣子,自是效忠皇上。”大理寺卿知道皇上近些年和曹首辅在互别苗头,他追随曹首辅的事,皇上或许是知晓的,可这样被楼祁直白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他有些慌了,“陛下,这人在御前胡搅蛮缠,满嘴胡言,挑拨君臣关系,其心可诛。”
“你才该诛,我儿那句话说错了?”敢说他儿子,恭王不干了,他觉得他儿子说的再正确不过,就是那句长在乡野,让人听着心疼。
皇帝像是没听到大理寺卿的话般,任由几人吵着,反倒是看向镇国公祖孙,“爱卿也是为了这桩事?”
镇国公听闻赵青云在谢宅与大理寺的人打起来了,跟恭王前后脚地赶了过去,看到谢酒的第一眼,他就确定,府中那个霓凰是假的,谢酒才是真的。
她五官与小时候并无多大变化,他记得孩子满月那日,赵淮安抱着孩子去了他的书房。
淮安说,“父亲,您看这孩子像不像上天恩赐给儿子的礼物?儿子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精致的娃娃,还乖巧得不像话,她极少哭,这么丁点大就会对儿子笑,儿子这辈子能有她足矣。”
他明白淮安的用意,他一直愧疚儿子为救他伤了身体不能有子嗣,淮安用那个孩子宽慰他,他便是没有自己的血脉也无憾,淮安希望他这个父亲也能释怀。
他们在他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他看着儿子熟练给孩子换尿布,将她抱在臂弯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时而逗弄她,俨然是一个慈父的样子,他也忍不住凑上前,逗弄着,才一个月的孩子竟真的朝他咧嘴笑着,确实,那是一张虽没张开却已是极为精致的小脸,像年画里菩萨座下的仙童。
后来见到三岁的霓凰与幼时不同,他只当是孩子张开了,变了相貌,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小儿子出生时像他,长着长着便长成了他舅舅的样子,他便没将此事放在心里。
可时隔十八年,他再度见到了那张脸,见到了上天恩赐给淮安的礼物。
所以,在恭王拖着大理寺卿进宫告状后,他也将谢酒等人带进了宫,在宫门口遇到同样为此事而来的曹首辅。
镇国公叹了口气,“陛下,我家青云今日与逍王一同前往茶楼喝茶,途中听闻大理寺捉拿嫌犯遇阻,便拉着逍王去给大理寺帮把手。
到了现场,才知是大理寺无证据强行抓人,这孩子向来热心肠,便想着先阻止了打斗,双方问个清楚明白再说,却不想大理寺的人嫌青云和逍王多事,连着王爷和我家青云一并打了,还刺伤了王爷。”
他的话让曹首辅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他瞥了眼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脸也白了白,镇国公说的话是实情,当时赵青云和逍王确实是打着阻止打斗的名义,加入了乱战,可镇国公的话听着就是指责他胡乱办案,欺压百姓。
这个老匹夫在偏帮谢酒,他感觉很不妙。
恭王,逍王,现在连镇国公都在帮谢酒,那谢酒究竟是什么人,他有些后悔没打听清楚,就亲自去谢宅了。
他求助的眼神投向曹首辅,见他半阖着眼皮看着前方,连眼封都没再给他,大理寺卿明白,这件事得靠自己解决好了,便道,“陛下,这都是误会。”
皇帝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以手抵着太阳穴,静静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众人,久久不语。
良久,赵德宝满头大汗地飞奔进来,“陛下,逍王伤得极重,命在旦夕。”
“不可能……”
大理寺卿惊的反驳的话脱口而出,误伤和误杀有天壤之别。
若逍王因此丢了性命,他再是无意,害死皇嗣的罪名他也担不起,明明他来的时候见着就是寻常的一剑,怎么就要死了。
皇帝视线猛然看向他,“爱卿的不可能是何意思?”
“臣,臣的意思逍王只是被刺中腰部,不至于丢命。”
“好一个只是被刺中腰部。”皇帝似笑非笑,“所以,爱卿今日究竟是去捉拿嫌犯,还是刺杀亲王?”
“臣糊涂,一时说错了话,臣是捉拿嫌犯,绝无伤逍王之意。”
皇帝咬着腮帮子一下一下点着头,点到第四下时,他语气如常开口,“既是捉拿嫌犯,那你便说说,捉人的依据究竟是什么?
镇国公刚可说了,逍王和赵青云见你证据不足,才去阻拦,却被官差所伤,可别再跟朕说,你是强行抓人去问情况,那可真如恭王世子所言,是打算屈打成招了。”
老恭王心头一喜,皇上这不但承认楼祁是皇家血脉,还直接给封了世子了?
大理寺卿却被皇帝这些话吓得不轻,再没了刚刚的底气,有些气弱道,“谢酒与曹六小姐发生争执,这是行刺动机,巡城司的人看到有黑衣人从曹府出来后进了谢家。”
“陛下,逍王身边的莫弃跟老奴一同进宫了,说是带了些证人。”赵德宝好似现在才想起来似的。
皇帝睨了他一眼,“真是老糊涂了,宣。”
莫弃又带着几人进来跪在了大理寺卿身后。
行礼后莫弃不动声色地给了谢酒一个眼神。
谢酒因听说顾逍情况危急而惨白的脸,才渐渐回了点血色。
皇帝看着下面跪得满满当当的人,道,“给恭皇叔,镇国公,曹首辅看坐,你们这些年轻的就多跪会长长记性吧。”
他语气很温和,却让大理寺卿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他比曹首辅小不了一两岁,皇上无视了他,或者说他在皇上眼中已经是死人。
曹首辅亦是想到了这点,闭了闭眼,可惜了,又丢了一个位置。
“陛下。”莫弃指着两人道,“这两人是珍宝阁的掌柜和伙计,那日发生的事,两人皆在现场。”
掌柜和伙计怎会想到姑娘家争东西的小事,会闹到皇帝跟前,他们从走进皇宫时,腿就开始发软了,不等皇帝问,就一五一十将所有的事全部说了。
皇帝听完,看向大理寺卿,“这样说来,确实算不上是争执,爱卿当时没去珍宝阁问问吗?”
大理寺卿自然是没有去问的,本就是曹老夫人派人刺杀谢酒的事,不好摆到明面上,才随便找了个曹六小姐的事栽赃谢酒,本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故而并没有十分充足的准备。
也无须他回答,皇帝又看向莫弃身边巡城司的姚大人。
姚大人道,“陛下赎罪,昨晚由臣当值,并未发现街上有可疑黑衣人,不知大理寺卿口中的巡城司是哪些人?”
大理寺查案,少不得会与巡城司的人多打交道,寻常小打小闹,巡城司帮着瞒了就瞒了,事关亲王性命,又牵扯到这么多大人物,巡城司如何敢给大理寺卿做伪证。
大理寺卿在听到姚大人的声音时,便知道自己完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