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余知府贪墨赋税是受曹知府指使,且贪墨的大头都入了曹家这件事,老御史一直在咬着不放。
但曹家势力滔天,曹首辅岂是那样容易被入罪的,早在余知府被押送入京前,他便抹除了与他有关的一切痕迹。
谢酒拿到的那些账册也只能证明余知府贪腐,却无法将曹首辅牵扯其中。
故而,顾逍一边让老大人继续与曹家拉扯,一边暗地想旁的路子。
顾逍刚刚的话,一是指曹家与三皇子往来过密,有所图谋,二是当众指责曹首辅身为一朝首辅,没有识人用人的能力。
这既是挑明了他的野心,又贬低了他的能力,曹首辅大呼冤枉,反问逍王,他曹家对朝廷尽心尽力,忠心耿耿,逍王此趟回京屡次针对曹家。
又不允三皇子与这舅舅来往,究竟是为何?
字字句句暗指逍王有了夺位野心,担心曹家拥护三皇子,才这般针对刁难。
顾逍等他说够了,直接甩出一大堆证据,吏部尚书收受贿赂,在官员政绩考核上做假,将官员调任这样的要事拿来做人情往来,那余知府便是曹首辅通过吏部尚书得了任命。
这些罪证是顾逍的人和九霄阁的人查吏部尚书而得来的。
贪墨赋税一事,曹首辅和吏部尚书防着顾逍查曹家,查户部,却没想到顾逍会另辟蹊径查到吏部头上。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吏部尚书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皇帝看完证据勃然大怒,当场就罢免了吏部尚书的官职,命逍王,刑部,御史台一起严查,待所有罪责查明后再依法严惩。
曹首辅任人唯亲,走私情为余知府谋官,却又监管不力,任其贪腐本应上缴国库的赋税,罚没白银二十万两。
至于永宁侯,杀死杨凡虽是误杀,但他本意也是杀妻,且有顾逍列举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责。
皇帝直接夺了他的爵位,判其三日后午门斩首。
这一场朝廷博弈,顾逍虽没能揭露曹志诚才是赋税贪墨案的主谋,但罚没二十万两刚好是余知府贪墨的总数。
且拉下了吏部尚书,吏部尚书明着效忠皇帝,暗地里早已投靠了曹志诚,如今被罢免,等于瓦解了曹党一部分势力。
皇上会趁此机会让自己的人坐上吏部尚书之位,顾逍也会设法让苏立再往上挪一挪,总的来说,今日这些口舌没白费。
他活了二十多年,除了跟酒儿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其余时间大多是缄默的。
今日的表现不仅让百官惊叹,也让下朝后的皇帝一人在御书房怔坐许久。
他想起顾逍小时候,像个小话痨,每日小嘴巴巴说个不停。
背了什么书,吃了什么东西,府里下人做了什么好玩的事,又从隔壁府邸听来那些有趣的事,假山蚂蚁窝里的蚂蚁今日搬了五粒米饭,小半块糕点屑,池塘里的黑鱼和红鲤鱼打架谁打赢了之类的,每日都有同他们说不完的话。
末了,总不忘表白一句,我最欢喜娘亲和爹爹。
爱撒娇的像个闺女,开朗单纯的不似皇家的孩子,那时,他一边享受儿子带来的欢乐,一边又忧心,这样没有城府的孩子将来如何在皇家立足。
好在,他是个闲散王爷,府邸的日子虽比不得其他兄弟富足,倒是也能一家三口安乐过活。
打从那年之后,他一下沉默了,这些年与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以至于今日见他的能言善辩,让他恍惚回到从前。
但做过的决定,他不后悔,哪怕儿子恨他。
他端起御案上的一杯参茶,浅浅抿了一口,而后从成堆的奏章里抽出一本,打开批阅。
他不后悔,亦没有后悔的机会。
朝堂的事,传到谢酒耳中时,她正在陪秋家几人用早饭。
很快就能传播开的事,谢酒也没必要避开几人,故而吕康说时,秋家几人也是听着的。
吕康下去后,秋玉刀说了句,“天下好男儿千千万,你偏偏挑个皇家子,将来啊少不得要比寻常人多吃些苦头。”
他活了一辈子,听过多少皇家女子活得艰难万分,最后不得善终的,尤其谢酒和逍王身份悬殊,这条路不好走。
他和谢酒认识不久,说有多深的感情是没有的,但秋玉刀护短,谢酒既成了他徒孙,他少不得要代入祖父的角色,挑剔起顾逍来。
秋月剑斜了他一眼,“日子是自己过的,寻常人家也有寻常人家的苦恼,且你看那些权贵世家,有几个后院是干净的。”
秋玉刀不敢反驳老妻的话,嘟哝道,“要我说,还是江湖儿女自在。”
“师父,有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秋乘风闲闲说了句,而后继续喝着小米粥。
“我觉着逍王挺好的,和小酒郎才女貌很是般配,最重要是两人心意相通。”秋长乐也忙附和道,丝毫没有因顾逍是情敌之子而带有偏见。
秋玉刀不敢跟妻女犟嘴,但是对徒弟就没那么客气了,一巴掌拍在秋乘风头上,“混小子,你徒弟都有心上人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娶长乐,老子什么时候能带上孙子。”
秋乘风一口粥呛在喉咙里,咳嗽不停。
谢酒见他咳得厉害,打算起身给他拍两下,手被秋月剑拉住,秋长乐准备递过去的水,也被秋月剑拦下。
秋月剑看着秋乘风道,“乘风,如今小酒你见到了,那云薇的孩子你也见到了,有些事师娘也是时候问个明白了。
师娘当初带你回秋家,是想着你和长乐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更深厚些,如我和你师父一般,但师娘也明白,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可以勉强的。
师娘若强行将你们绑在一起,反成怨偶,可你是师娘一手带大的孩子,师娘不信你对长乐没有一点感情,师娘想问问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她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补充道,“师娘只想听真话,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秋月剑的孩子。”
秋乘风已经止了咳,看了几人一眼,尤其是谢酒一个晚辈在,有些话说出来,总觉得不能给他家孩儿一个好的形象。
谢酒也觉自己在不合适,想要起身离开,秋月剑没放手,“秋家规矩向来是有事一家人当面说清楚,事后不留隔阂,你既是乘风的徒儿,便也是秋家人,无须避讳。”
秋乘风也道,“没你不能听的。”
就是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前世两人情同父女,他肯定是同她说过的,那再说一遍也没什么。
他见谢酒重新做好,便问秋长乐,“长乐怨我吗?”
秋长乐点头,“怨过的,但后面想明白了,我便是不做师兄的妻子,我还可以做秋长乐,做爹娘的孩子,做师兄的师妹。”
谢酒太喜欢她这番话了,这就是江湖儿女的洒脱吗?
云戴也出身江湖,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算算日子,无为也该回来了吧。
秋乘风点头,神情有些不自然,“云薇成婚后,我便歇了心思,在大盛时,我最想念的是师父师娘和你,可实在舍不得那些书籍,才拖了几年。
我回来是想与你成亲的,但我背叛我们感情在先,有些羞愧见你,又担心自己是不是在云薇那里碰了壁,才想着你,便决定先去趟京城,再见一次云薇,弄清自己的心思。”
只是,一去就失了自由。
“师兄,爹娘虽是那样盼着,但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从未表明过男女情意,所以,算不得背叛。”秋长乐含笑看他,“只是,你现在弄清自己心思了么?”
谢酒注意到她桌面下的手,紧紧攥着衣裙。
长乐师姑面上说得随意,但心里是很在意师父的。
好在师父不会让她失望,谢酒笃定。
云薇与他以往见过的女子不同,说是师父年少慕艾,更多的是新奇,他真正放在心里的是师姑,否则前世在牢里,他不会一直惦念着她。
果然,秋乘风点头,“我想娶你,你可还愿嫁?”
长乐桌下的手一松,她道,“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