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不解地问道：“资金规模扩大了4倍，抗风险能力反而降低了，这怎么可能呢？”
李欣解释说：“我给你算笔账你就清楚了。按我们原有的1,500万元资金，满打满算能开仓2000手螺纹钢。如果开仓1000手的话，资金利用率是50%。我们过去几个月就是用50%的持仓量和资金使用率赚到了近300万元。现在你把这1,800万元放大4倍，放大到了7,200万元。如果按50%的资金利用率来计算，那我们可以用3,600万元来开仓，开仓量可以达到4800手，4800手就相当于48,000吨螺纹钢。原来我们账户上有1,500万元的时候开仓1000手螺纹钢，价格反向波动200块钱的时候，我们的浮亏是200万元，我们还能挺得住。可是将来我们账户上有了7,200万元，开仓4800手螺纹钢，价格如果反向波动200块钱的话，那我们的浮亏就是960万元。这960万元的浮亏在7,200万元的总资金里占比达到了13.33%，也就是回撤达到了13.33%。这个比例已经远远超过了合同里规定的第1级风险控制标准，也就是合同里说的回撤达到8%就要开始第一次减仓。而且这个回撤比例差一点就触及到了第2级风险控制的标准，也就是合同里说的回撤达到15%就要开始第2次减仓。这就说明按他们这种操作方式把资金杠杆放大到40倍以后抗风险能力并没有增加，反而降低了。”
黎文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可以通过减少持仓量来解决呢？”
“诶，下面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合同里规定资金使用率不能超过30%。他们为什么要规定这一条？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按这种方式把资金杠杆提高以后风险更大了。如果站在我们的角度来看，资金杠杆没扩大之前，我们的资金使用率还能达到50%，资金杠杆扩大到40倍以后，我们的资金使用率反而降到了30%以下，这根本就不划算啊。”
黎文根本没想过这些问题，他糊里糊涂地说：“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帮助我们控制风险啊。”
李欣说：“风险控制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啊，怎么可能交给别人呢？”
“双方都控制风险，这不是好事吗？”
李欣见他理解不了这个问题，就继续解释说：“就算他们帮我们控制风险是好事儿，那我们暂且不谈这个问题，现在来说说资金成本的问题。年息11%，这是非常高的资金使用成本。如果再考虑到对方实际控制风险，他们的资金安全度非常高，那么这11%的利息就显得更高了。”
“我没听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学无术的黎文更加不明白这里边的奥妙。
李欣说：“利息的高低跟资金的安全程度是成反比的，资金安全度越高，则利息越低，资金安全度越低，则利息应该更高。国债的同期利息几乎是最低的，就是因为国债是最安全的。在这份合同里，对方规定当回撤达到8% 和15%的时候都要减仓，当回撤达到20%的时候就要彻底清仓，他们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这是为了保障他们自己的资金安全而设定的。要知道我们自有资金的比例是25%，他们在回撤触及到20%就清盘了，再加上我们每个月按月支付利息，这就保障了对方的资金和利息有100%的安全度，在这么高的安全程度下，他们还要求11%的利息就显得更高了。”
就在这时，冯珊从食堂回来了，她见李欣和黎文在探讨问题，就把带回来的盒饭搁在两人桌上，转身出去了。
黎文即使听不懂李欣这番分析的深刻含义，他也知道这11%的利息肯定是非常高的，但这个问题太敏感了，他是不敢跟李欣透露半个字的，所以他就选择了沉默不语。
李欣停了一会儿又说：“还有，最低合作期限以半年计算这一条也很要命。”
“怎么了？”黎文问。
李欣微微一笑：“根据我自己的经验，在期货市场上的资金杠杆达到近40倍的时候，如果你不是神仙，很可能只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达到清盘的标准了。也就是说，按这种合作方式跟对方合作，绝大多数人只能操作一两个月亏损就已经超过了20%，就会被清盘。资金的使用期限仅仅只是一两个月，但是你实际却需要支付半年的利息。再考虑到刚才我说的对方的资金安全度非常高这一点，他们要求的11%的利息简直高得难以想象。从资金成本来看，这样的资金根本不划算使用。从安全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合作无疑是饮鸩止渴。看似资金被放大了几倍，但其中隐藏的风险却让你始料未及。所以总的来看，我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干。”
黎文听完后一言不发，脸上乌云密布，他拿起桌上的盒饭就出了办公室。
看着黎文这样的表现，李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心想：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了，好心好意教他点儿新东西，他却是这种态度。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不如自己装作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让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等他掉到坑里摔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12:20了。他拿过桌上的盒饭，打算赶紧吃完后到楼下车里休息一会儿，要不然下午上班没精神。
下午一上班，黎文就跑到苟峰办公室汇报情况去了：“苟总，我找李欣谈了，他油盐不进啊。”
“怎么回事儿？”
“他扯出一堆理由来说这事儿不能干。”
“他怎么说的？”
“他一会儿说风险太高，一会又说利息太高，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多，我没有办法复述他说的那些话，总之他就是不愿意干这事儿。”
苟峰想了想，然后说：“你把他叫进来，我跟他谈谈。”
“好的。”黎文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片刻之后，李欣推门走了进来：“苟总，你找我？”
“对，我找你说点儿事，你过来坐下谈。”
李欣走到苟峰办公桌前坐下。
苟峰拿起一支烟递给李欣，李欣摆摆手说：“谢谢，我已经戒了。”
苟峰缩回手，把手里那支烟塞在嘴里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开口说：“黎文刚才跟你说的那件事儿，你说不能做吗？”
“对，不能做，风险太大了。”
“谨慎一点儿，小心一点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40倍的杠杆，理论上赢的概率就很小，再怎么谨慎小心也没用的。”
“不能一概而论吧，我们进口铁矿石的时候资金杠杆也很高的，不是也能赚钱吗？”
李欣不知道苟峰为什么会举这个例子，难道苟峰忘了那30万吨铁矿石一次就亏了上亿元吗？再说了，进口铁矿石的时候资金杠杆也只有四五倍，这跟40倍的杠杆完全没法比，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事儿。
可是李欣也知道，铁矿石上那笔巨亏是苟峰栽得最大的跟斗，此时如果用这个例子来反驳苟峰，无疑是当众打他的脸，于是李欣换了一个说法：“按照对方合同上的要求，把资金杠杆提到这么高的情况下，我们腾挪的空间反而更小了，操作起来难度更大，获利的机会更小。”
苟峰说：“过去几个月我们不是操作得很好吗？按照这种方式还是有赚钱的机会的。”
李欣一听就知道黎文根本没有把自己告诉他的那些理由讲给苟峰听，于是他只好又把跟黎文讲的那些内容再跟苟峰说了一遍。
苟峰听完后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你说资金利息高，但你得考虑资金用途啊，同样的资金用途，你到银行里是拿不到资金的。这就说明人家的资金成本贵得有理由。”
李欣说：“你不能这样理解，银行里的资金之所以不会以这种用途贷出来，原因不是因为利息问题，而是因为风险问题。”
苟峰有些不高兴了：“那好，我们就来探讨风险问题。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如果什么事儿都四平八稳的，哪里会有超额利润？”
李欣说：“按照这种方式，我们是劣后，对方是优先。看上去我们承担的风险比较大，获利也会比较大。对方承担的风险比较小，获利也很小。但其实不然，我们这边肯定不会有超额利润的，超额利润都在对方那边。”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刚才我们已经说过了，对方的合同里规定最低合作期限以半年为准，不足半年则按半年计算利息。按这种方式合作，对方十有八九在三个月内就能拿到半年的利息，这就是超额利润。接下来他们又会用同样的方式寻找新的合作方，再以同样的方式赚取利润。如果他们一年内能成功两三次的话，你想想他们获得的利息会有多高，这不是超额利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