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猕猴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浮沉了多久，一直到他都快要忘记时间为何物时，那个他熟悉却又一直想不起来身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盘古开天辟地而薨以身化万物，与他鏖战的三千混沌神魔，死的死，亡的亡，有转世为洪荒生灵者，有执念化作凶兽者。”
“那三千混沌神魔中，有一个混沌魔猿，虽与盘古大道之争而亡，却佩服盘古实力，其殒落后，元神一分为四，在洪荒中转世混世四猴。”
“最小的灵明石猴神魂有缺，需要养神而不出世，只有三猴出世。”
“分别是大哥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
“二哥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
“三弟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
“可惜，造化弄人，天命无偿，六耳猕猴偷听道祖鸿钧讲道，被道祖一句法不传六耳的法旨尽毁道心，从此之后境界提升极为困难，更无一天地大能愿收其为徒。”
“他蹉跎半生，一事无成，天听之法虽可聆音天地，能察理因果，能知前后万载，能让万物皆明，却明不了天命。”
“他历经巫妖，封神两大天地量劫，被圣人钳制，被仙神奴役，做尽错事，害尽良善，最终自己也毁于那无休无止的自责中。”
六耳猕猴睁开双眼，依然看不清四周，只有一片黑暗，他嘶哑着嗓子，大声叫嚷道：“是谁？出来？出来！吾之旧事，不用你说。”
“你想羞辱于吾？ 你想羞辱于吾！”
那个声音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下去，道：
“那赤尻马猴年轻气盛，争了那淮水水君之神位，称无支邪，却不知那天地因果，坐了神位就受命于天，圣人替天行道，又如何摆脱圣人钳制？”
“最终，在圣人暗中安排下，赤尻马猴在大禹治水时，逆天而行，发淮水水患阻挠大禹，最终被大禹降伏。”
“禹受圣人法旨，用天道链锁住赤尻马猴的命骨，又以魂铃锁其鼻幽人中，将其镇压在淮河南边的龟山脚下。”
“大禹不知这是化骨销魂之法，那赤尻马猴在龟山脚下被彻底炼化。”
“然而六耳猕猴，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看着自己的二弟魂销魄散，真灵化无，还要徒留万世骂名。”
六耳猕猴全身颤抖，那个声音勾起了他心中的痛，回忆起二弟当年在消散前的哀嚎与向他求饶的喊叫。
但他什么也不做了。
他抱着头，大声叫喊，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只是，那个声音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支利箭，射入六耳猕猴的心。
“那老三通臂猿猴，本领大，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心高气傲，立誓要帮大哥六耳猕猴偷到圣人功法。”
“于是，他前往玉虚宫，偷得阐教护教神功八九玄功，修得一身通神本领，却不知那八九玄功既然是阐教护教神功，修行之后他又岂能摆脱玉清法旨？”
“他修炼成疯，最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化名袁洪，一头扎进封神量劫中，看似得了封神，却早就被磨碎了神魂，只剩下一个坐在神位的躯壳而已。”
“六耳猕猴又只能看着，听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六耳猕猴放声大哭，疯狂用头砸向地面，然而他所在是一片漆黑虚无之地，无天，无地，无声，无光，无时间，无空间。
他如此以头抢地？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抱着砸下，一次又一次空虚至极地抬起头。
那个声音，依然在冷冰冰开口，道：
“最终，六耳猕猴看着自己的四弟在花果山诞生，看着四弟灵明石猴生而落入圣人算计，看着他十年学艺，修得太乙散仙。”
“看着他以孙悟空之名，号齐天大圣，看着他被佛门天庭骗着大闹天宫，看着他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
“看着他……摆脱了钳制，直面天命，看着他一路西行，向灵山征讨而去。”
“看着，佛祖下旨，菩萨念经，让你杀了他，让你代替他。”
轰隆。
一声雷鸣大喝。
六耳猕猴眼前光芒大放，他抬起头，只见佛光万万丈，灵吉菩萨手持飞龙宝杖，面无表情地念唱真经，度化梵语化作穿心之剑，要让最后一次低头。
让他……去杀死他最小的弟弟。
他匍匐在地，剧烈的痛苦让几乎要再一次屈服，让他再一次成为圣人仙神的帮凶，但这一次，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六耳猕猴，你听到法不传六耳时，你甘心吗？你见到赤尻马猴被圣人算计至死，污名传万世时，你甘心吗？你看到通臂猿猴忘记一切，最终神魂消散封神榜时，你甘心吗？”
“六耳猕猴，你帮圣人杀害九尾天狐一族时，你看着苏妲己绝望的双眼时，你愤怒吗？你看着梁渠一族最终只剩下一个，还被侮辱性地起名申公豹时，你愤怒吗？”
“六耳猕猴，你看着这些脸，你甘心低头吗？你愤怒吗？”
六耳猕猴抬起头，他看到威严冷漠的道祖鸿钧，他看到傲然无比，顺昌逆亡的元始天尊，他看到道貌岸然假慈悲的西方二圣。
他看到广成子，观音，灵吉在他面前颐指气使。
他看到那些仙家道童，灵山沙弥嘲笑他们，羞辱他的嘴脸。
终于，一股压抑太久，久到他甚至已经忘记的怒火，在他元神中爆发开来，他歇斯底里地指天而骂。
“鸿钧，元始，接引准提，你们这些老杂碎！老子要干死你们！”
这一声吼，让天地开，让佛光退，让六耳猕猴眼前一切幻象消散。
他猛地清醒过来，发现他坐在一处山寨中，指天而骂，整个地仙界诸天三界中，都回荡着他刚才那荡气回肠的一声痛骂。
六耳猕猴脸色一变。
但下一刹，他眼前一花，发现他来到一处雾气弥漫之地，道首李淳风坐在他面前，鼓掌称赞道：
“骂得不错，但不够有气势，要不六耳道友你再骂几句？”
六耳猕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