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青确实跑的很快。
从自己信奉的神只刚刚降临下来就中了一箭的时候,巫青就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妙。
没有人比巫觋更清楚神只是一个什么东西了。正常来说,别说一根箭,就算是飞箭如蝗,对于神只来说那也不过是微风拂面而已。只要祂愿意,不管多少箭都不可能射中祂。
可是那根箭居然射中了。
射中也无所谓,可能神只根本不在意这种毫无意义的攻击。但是这根箭却发挥出了完全不可思议的效果。巫青清楚的看到神只的躯体在这一箭下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那哪里像是一根箭造成的伤害?那简直就是一堆炸弹被塞进了神只体内。
巫青马上就知道这绝非偶然,东君被人暗算了。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暗算的,到底是谁在暗算,但是他知道事情不妙。神只之间的斗争极为残酷,凡物卷入其中,哪怕是大巫,也休想讨得了好。
不要说什么针对你了,人家战斗的余波你就承受不了。
所以在姜考射出第二箭的时候,他就立刻果断的掉头就跑。就算自己信奉的神只也顾不上了。稍微跑出一段距离后,他还嫌自己跑的太慢,直接拿出了一件可供瞬间移动的宝物,只是一下子,他就直接挪移到数百米之外了。
当然从客观上来说,他也很清楚哪怕自己留下来照样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会白白赔上自己。
事实证明他的预测完全正确。前后只不过几分钟时间,身后就传来神只那痛苦的惨嚎。
这是神只陨落的哀嚎,让人心胆俱裂……而巫青很清楚,凡物不可能对付神只的。能对付神只的只有另外一个神只。
也就是说,他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赶紧逃跑。
稍微跑了一段路,确信身后没有迫在眉睫的追兵后,巫青找了一个高地。他从自己身上悬挂的诸多魔法饰品中选了一个,将其激活。饰品里的魔法被释放出来,加持在他身上,给了他远超正常极限的视觉能力。
战场上此时已经完全分出胜负了。剩余的东夷联军已经斗志崩溃,全部撒开脚丫在逃跑,而人类一方则在围追堵截。
已经不可能挽回了。事实上这算是万一侥幸心理,因为在神只陨落的那一刻,就连巫青自己都丧失了胜利的信心,更别说别人了。
这一次对方绝对是早有准备。
看看四周没人,巫青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龟甲。然后他激活了另外一个饰品的力量,在虚空中点燃了一团火焰。他将龟甲放在火焰里灼烧。
对于大巫来说,占卜是他们的绝技。所有的大巫都擅长占卜,巫青更是个中高手。这就是大巫最作弊的力量——他们能够占卜过去、现在和未来。
幸好这个力量有其极限,那就是占卜不能太过于空泛,难以定义的东西。越是空泛的东西就越不准。因为对于同一个事情,不同人有不同看法的,那占卜结果就很不好说。不能说占卜错了,只能说角度问题。
比方说巫青就占卜过这次战役的胜负,战役的胜负是“小凶”。然后他又占卜了万一情况危机自己召唤神只神降是否能成功,后果是“大吉”。
所以他认为自己一方战斗会不利……但战斗不利也没什么关系,因为神降会很成功。神祗分身降临就够了。至于神只降临之后被人杀掉这种事情,他压根就没有去考虑过。
事实证明占卜完全正确,只可惜事情和他预想的照样完全不同。
所以占卜这种东西虽然很有用,但大巫其实并不能凭占卜搞定一切。否则这个世界上大巫就不仅仅是地位崇高了。
巫青这次的龟甲是特殊处理过的,能够在短时间内占卜出结果来。这种特殊处理工艺其实很麻烦,所以就算是他现在手头也只有两片。
第一个占卜结果出来了,从结果上来看,诸夏不会穷追不舍。
这也符合事实,因为这里已经是森林了。在森林追击敌人,追一小段路倒也罢了,穷追不舍绝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更别说这里毕竟是东夷的领地。此外,诸夏想要的不是斩尽杀绝,而是尽快离开这里,回到营丘。
巫青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这也意味着数年筹备功亏一篑。
等到这些诸夏回到营丘的时候,诸夏再傻有有准备了。而一旦诸夏有备,那此时起兵突袭营丘就不是一个好主意了。东夷诸多势力都不会投注在这样一场胜算不大的赌注中。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他总是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的。
巫青开始拿出第二块龟甲来,这次占卜的是己方残兵是否会在后方的营地里汇集。
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会战的结果是“小凶”,所以巫青设置营地颇有讲究。他的大营设在丛林深处,实际上他是率军离营地十几里外布阵拦截诸夏的。
诸夏只要没有穷追不舍,那战败的东夷联军就可以逃回营地里。当然损失肯定会很大,却不至于全军覆没那么悲惨。
占卜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将占卜结果结合现实,可以判断出未来的发展:诸夏没有深入追击,所以东夷残兵及时逃回了营地。
作为一场败战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兵力肯定损失很大,起码也是十去二三。
不过比起来军力方面的损失,更加严峻的问题是东君的怒火。
巫青很清楚是自己的错误判断将自己的神只带入了敌人的陷阱之中。虽然他有理由认为这不是他的错,人家(不知道是谁,但肯定也是一个神只)那是针对性的设置圈套。但是他也知道,就直接原因来说,那确实是他的锅。
如果不是他没有察觉,那东君就不可能跌入这个圈套里面的。
东君可不是那种仁慈的神只。祂的恩宠虽然大方,但是祂的惩罚也同样令人畏惧。
此刻的东君应该还没有闲暇来顾及他,毕竟受到这样沉重的打击,东君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寻找着敌对神只的来源。但是巫青确信祂的惩罚也不会延后很久。
巫青必须在此之前找到平息神只愤怒的办法。
他一路朝着营地回去。来的时候,他是浩浩荡荡,身边带着几千军队,上百随从。但是回去的时候,他只有孤身一人。所谓命运难测莫过于此。
纵然是大巫,也终究只能在天命的洪流中随浪起伏。比别人的优势最多也不过是探出水面半个头看看周围情况而已。
这次战斗,折损起码也是千人级的。说起来还是战场条件好,毕竟河湾小平原边上就是森林。森林从来就不合适战车,也等于诸夏的战车在追击中几乎毫无意义。如果这次是大平原上,那么这边能逃走一半以上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不过比起军队的损失,亲随的损失才更令人痛心。现在的的巫青相当后悔,这些都是他最可信赖的同族啊。士兵的损失还可以比较容易弥补,那这些亲随的损失那就是很难补充了。
对于任何大人物来说,忠实可靠又能干的随从都是珍稀品。可惜这次真的太冲动了。不过回想起来,那一瞬间也确实别无选择了。
只能说诸神的谋划,凡人根本不可能看破。
巫青叹息了一下,然后开始考虑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士兵的损失,声望的损失,随从的损失,这些都可以延后,慢慢的一点点的恢复。但是东君的神罚可是近在眼前了。
他必须立刻想出一个什么办法来取悦东君才行。
可是仓猝之前,他也着实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难道要为东君举行一次献祭?
是的,一次大规模的献祭,活祭,大概可以稍微取悦东君。大概可以。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好主意……这附近就有一个淮夷部落。
东夷内部分散,有大的国家,也有小的部落。归城和营丘这边则整体呈现碎片化,大大小小五六个部落分散在这边。有些对巫青比较恭敬,有求必应,有些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附近这个淮夷部落就属于那种不算太客气的类型。比方说对于这次出兵出粮的要求,人家就是爱理不理。找个理由推脱过去了事。
巫青本来也是懒得理会,因为他也知道只要自己打赢了这一战,那这些部落就等于是自己一方的帮手——哪怕基于贪婪的天性,他们也会帮助他扫荡残存的诸夏残部。但是现在他打输了……嗯,这些不太恭敬的部落就成了另外一种利用对象了。
巫青一边走就一边想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办。
整顿残兵,然后率领他们偷袭那个不恭命的部落,将其所有成员献祭给东君。
有心算无心,有备打无备,纵然是自己刚刚失败的军队,击灭那个部落的可能性也很大。
其他的就没办法了,接下去也就只能蛰伏,耐心等待,慢慢恢复实力,等待下一个机会。
他很清楚自己虽然错过了一个最好的机会,但不等于没有机会了。这是大争之世,犬戎这次取得对诸夏的大胜,至少十余年内,和犬戎的战争才是诸夏的关键。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边……一边走,巫青就将自己未来的计划都筹划好了。
前方就是他的营地了。早上的时候,他是在千军万马的簇拥下离开营地开赴战场。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居然是这种仅以身免的状态逃回来。
命运就是这么无情,巫青走到营地门口,很意外的看到营地大门开着。巫青早上出发的时候是倾巢出动,他并未留下多少士兵看守,毕竟他无需考虑诸夏偷袭营地的事情。但是哪怕如此,此刻营地也不应该敞开大门才对。
站在营地外面看向营地内,整个营区看上去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巫青心中疑惑,但想到自己刚才的占卜结果,他知道诸夏不会穷追不舍。既然如此,那应该是营地里驻守的极少数士兵开小差了?
考虑到这是临时拼凑的部队,出现这种情况似乎也很正常。毕竟士兵中有小部分就是附近部落征召过来的。至于其他战败的士兵……显然绝大部分败兵还没有回来。
巫青略有疑惑的走进营地,突然之间,他似乎听见了什么细小的声音了。他定了定神,丛林中总是很容易听见声响,有时候是某种小动物,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普通的水滴声罢了——那是树叶上凝聚的水滴从高处滴落。
他继续走了两步,接着又听到了细小的声响,这次不是水滴声了,更象是鬼鬼祟祟的脚步踩在石头上的声音,声音从两侧传来。
巫青迅速转身,没有发现任何人。有什么东西破口而来,打在他手臂上,传来一阵疼痛。他低头看去,看到一个小鹅卵石落在他脚上。空气中传来咝咝的轻笑声。
巫青的手轻轻摇动自己手中的长杖,可惜上面蕴含的力量已经在今天召唤神只降临的仪式中耗尽。此刻的长杖和普通的木棍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巫青依然有很多力量可以使用。他伸手拿起自己身上悬挂的一个饰品,有白色能量被释放出来,向他指明了那些肉眼很难辨别的细小痕迹。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一丛枝叶茂密的灌木,接着一个有角有鳞的矮小生物从灌木里跳出来。
那是他的一个同胞,一个畎夷。巫青发现自己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个随从的名字,事实上对方的脸他也没有太多印象。可见这个畎夷只是他一个很下级的随从。
在他的注意力被吸引的时候,不知何时有更多的狗头人已经从藏身地钻出来,蹑手蹑脚走到开阔地带,围成半环形,将他围在了中间。
巫青清楚的发现这些同胞都显得很陌生,他们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作为一个大巫,他极少在什么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这种表情叫做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