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对方很可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卞范之还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近千言的谏言给桓玄,他一方面恳切地劝桓玄不要贸然出兵,另一方面细数了与爨氏为敌对于桓氏一族来说的弊端,列举了可能会导致腹背受敌的几种可能性,以及现在一定要尽快出兵平定荆南之乱的种种理由。
几乎是字字珠玑,笔笔泣血。
然而桓玄在收到他来信的时候,又同时收到了南中爨氏之主爨王的亲笔信,那信中明明白白地说了,爨氏一族当年全因桓大将军而得了南中之地,故而是绝对不会背叛桓氏云云,还隐晦地提及了历年来对桓氏的忠诚,更是送上了贵重至极的礼物,请他绝对不要相信近日的谣传。
桓玄本就对卞范之颇有些不满,因着他的建议,如今的战事十分胶着,王恭围了建康却不敢进攻,自己屯兵夏口却也不敢南下,就如对一个饥饿无比的人说,你面前这碗粥太烫,先别吃一样,他已是急得几乎要忍不住了,心内更是焦灼无比。
而这卞范之竟然建议他抛下建康这块肥肉,回来荆南对付那些子虚乌有的爨氏军队,简直就像是在不遗余力地拖自己后腿。
两相比较之下,还是爨王的亲笔信可靠些。
这回他却是学乖了,根本不去给卞范之写什么回信,就让他以为自己还在考虑中吧。
敌方毫无抵抗的意思,徐氏的大军自是顺顺当当地进驻了始安郡和营阳郡,两郡太守都并非桓氏十分亲厚的嫡系,故而自是乐于投诚,表明自己是忠于皇帝陛下的。
然而,在防守坚固的泉陵城前,寄奴和萩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是都露出了忧虑之色。
这泉陵城在东吴统治的年代就已经是个军事重镇了,不仅是城墙坚固无比,易守难攻,更是与前两个州郡治所不同,即便是白日里,大门也是严严实实地关着,根本半点可趁之机都没有。
城墙上,隐隐可见来回走动巡查的士兵,这零陵郡的防守和军事和之前两郡想比,简直是完全不同。
虽是抵达了泉陵城外,徐沐也不敢贸然下令攻击,反而命军队退开十里驻扎,免得进入弓兵的射程。
萩娘悄悄对刘穆之说道:“您看这情形,是不是难以强攻啊。”
刘穆之闻音知雅,眯起了细长的眼眸,挑眉道:“您的意思是,只能智取?却是又要如何智取?”
萩娘笑道:“从来攻城都是个体力活,这么劳命伤财的事情我才不想做呢,我想了个法子,您呢?”
刘穆之微晒道:“这办法自然不是没有,然而却是有些冒险,不如我们各自写下自己的主意,看看是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萩娘不由得失笑,点头道:“此计甚妙。”
两人分别取笔在纸片上写了几个字,却是都郑重其事地藏在手中,不肯轻易示人,倒如同孩童一般,十分幼稚。
萩娘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摊开吧。”
刘穆之点头,待她数完,果然摊开了手中的纸片,上面简简单单地写了一个“桓”字。
再看萩娘,写的是“骗开城门”四个字。
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这法子虽是冒险,却是眼下最有效的。
当夜,便有一小队穿着桓氏兵卒服色的军士骑马来到了泉陵城下,倨傲地吆喝道:“郡公有令,派我等来送紧急军情,你们赶紧把门开开,让军爷进去,免得误了郡公的差事。”
这队军士自然是徐沐命人假扮的,不远处已然埋伏下了寄奴的五百前锋军,只待城门一开,便一拥而入,攻其不备,即便这泉陵城是铜墙铁壁,也不难攻下。
城墙上的守军闻言,却是根本看都没看,便大声喊道:“什么郡公不郡公的,我家主子说了,不论谁来都不开门,若是有信,你便射上来就是了,我等自会送去给大人看。”
萩娘和刘穆之便是再聪明,也算不到这泉陵守军竟是油盐不进,那队军士自是没有什么军情,更是没什么信的,却是只能在城下骂骂咧咧,骂了没多久,便被城墙上的守军一箭给吓退了,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
这计划竟是完全失败了。
萩娘听了那队人的描述,也是十分纳闷,按理这泉陵守军不可能连桓玄的面子也不给,若说是因得了始安郡和营阳郡的消息而坚壁自守,倒也并不很像,看这架势,倒像是已经封城许久了的样子。
这泉陵城中守备的那位都尉究竟是在防备什么呢?
一个大胆的假设,在她脑中慢慢地浮现了起来。
刘穆之还在苦苦思索,萩娘却已然奋笔疾书起来,寄奴忙凑过去看,却见萩娘写的竟不是什么公文,而是家信一般亲切的一份私人信件。
他见那起手写得是“舅父尊启”,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舅舅?”
萩娘无奈地答道:“我有三个舅父在溧阳呢,难道你忘了吗,但我这封信却并不是写给他们的。”
寄奴继续往下看,却见她写得是什么“侄女及夫婿刘郎承蒙相救,感激不已……”之类的话,不由得又问道:“如今这城里做主的却不是唐云,而是那个不知名的小都尉,你这信又是要给谁看?”
萩娘见他竟是还没想明白此间关节,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继续斟酌着写了起来。
刘穆之却是在这寥寥数语中听明白了其中的玄妙,不由得惊讶地问道:“女郎,您的意思是,这城中如今竟是已经落入了唐云之手,他为了不引起桓玄的注意,这才下令封城?”
萩娘微笑着点了点头,悠然答道:“这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故而这信也写得隐晦些就是了,若是不幸猜错,这信即便落到那个都尉手中,他也是完全摸不到头脑,猜不到写信之人的真意,岂不是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