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萩娘还十分疑惑,为何这寺庙竟是这般聪明,竟是明白后世“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然而见到了好几个一边走路,一边将路上的杂草拔除的平民,她便清楚了,这并不是寺庙自己维护的道路,而是周围的百姓自发的,应该是出于对这却月寺的敬重吧。
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好奇,竺法汰竺法蕴这样平易近人的“高僧”也就罢了,毕竟他们没有在正经的寺庙中相见,自是不用摆出大师的架子来,而真正的受众人敬仰的“高僧”,又是怎样的呢?此次能不能有缘相见呢?
“啊!”正思索着,她却听见采棠一声惊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那山溪之侧,一簇小小的杜鹃花正盛开着。
“女郎快看,那里有玉枝花!”采棠喜不自胜地说道。
众人纷纷驻足,赶车的袁崭也将马车停了下来,只见那翠绿无比的一片植被中,一簇娇艳的杜鹃花旁若无人地怒放着,粉色的花瓣越靠近花心就越深,真如美人的妆容似得,无比地美艳。
纤细的枝条在风中摇曳。
若是花下的溪流不是那么湍急的话,无比清澈的水色中,定是会清清楚楚地倒映出花儿娇艳的模样,即便如此,那时不时随风飘落的花朵随着流水飘零的样子,仍是令人心中泛出点点失落和不舍。
寄奴见萩娘心喜那花,不由得捋了捋袖子,笑着上前说道:“萩姐姐,若是你喜欢,我去帮你摘一束回来吧。”
萩娘却有些失神,随口自言自语道:“这么美的花,让她独自幽静地绽放就是了,何必要强将她摘下来,若真是摘了下来,只怕她也活不久了,那也太残忍了……”
她只是无心之言,却没注意到寄奴的面色微微有些尴尬,露出了一丝苦笑。
虽然众人流连山色水光之美,但今日的主旨还是进香,走走停停之后,果然见那丛珊翠叶中可见古朴的飞檐亭榭,并非如今许多寺庙那种朱砂的深红色,而是一种似是十分古朴的,有些褪色的灰红色,可见这却月寺来历十分悠远,说不定是前朝孙吴所建,抑或是更早,难怪在当地颇得盛望。
寺庙门前,三三两两地停着几辆马车,几个百无聊赖的从人看管着自家的车马。
从这几辆马车的门楣来看,倒是并没有桓氏的族徽,今日也并不是什么大日子,想来不过是一些世家小门小户的贵族们罢了,萩娘想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严严实实地戴上了帏帽,这才由采棠搀扶着下了马车。
一直一言不发的刘穆之此时竟是自告奋勇道:“你们都去吧,我留在这看着这些车马就是。”
寄奴忙反对道:“那怎么能行,您又不是仆从,让怀敬在这看着就是了。”
刘穆之眼皮微微一翻,淡淡地说道:“不碍事的,我不喜欢这种寺庙,不愿意进去而已。”
寄奴这才明白过来,刘穆之信的显然并不是礼佛之道,术者应是以三清为尊,如他这般造诣的术者自是不愿再去谒拜其他神佛的。
他想明白了这些,自然不再勉强他,而只是歉然地对他一笑,不再坚持。
刘穆之轻声地,似是自言自语地对他说道:“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
寄奴没听清楚,忙回身问道:“您说什么?”
刘穆之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
寄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也并不在意。
门前的知客僧见这一行人中竟是还有僧侣,忙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询问竺法汰和竺法蕴的寺庙名号,好通知寺内众人根据来者的身份准备相应规格的斋饭。
竺法蕴本是要得瑟一番的,然而竺法汰抢着说道:“敝寺不过是乡野小寺罢了,不值得您探问。”
那知客僧原以为他们大有来头,见他这样谦卑,立刻便失去了兴趣,淡淡地答应下来,连通报都懒得通报了。
寄奴歉然地对竺法汰报以微笑,此时就连再迟钝不过的竺法蕴都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一行人本就是要低调,又怎么能炫耀自己的来历呢。
虽则这寺庙看起来十分宏大,然而内院是主持的居所,亦是招待贵客的庭院,自是不会对普通平民开放,故而她们在正殿进了香之后,便十分从容地绕出了寺庙,闲庭漫步到了寺后临水的缓坡之上,此处地势稍高,可以清楚地看见方才自己一行人进来的那条小道,逶逶迤迤地在山间盘旋而上,若有若无的云气茵茵其中,果然是一副人间仙境的模样。
萩娘开心地玩着溪水,笑嘻嘻地说道:“寄奴你看,若是这山溪中还有几只仙鹤走来走去,那可真就是神仙修道之处也不过如此了。”
她难得笑得这么开怀,寄奴望着她的笑容,觉得就算只为这一笑,出门这许多日的辛苦也值得了。
他悠然抬头,望着几乎触手可摸到的山间云气,亦是微笑着说道:“不止呢,往后若是有机会,能在山间盖间小屋,晨起可见朝雾,黄昏可赏霞霭,这才是人间至乐呢。”
萩娘不由得悠然神往,心情大好,忍不住调皮地说道:“那怎么够,若是住在山里,我们还得种些蔬菜,种些果树才行,不然我们寄奴肚子饿了,岂不是要吵着下山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促狭地对着寄奴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想起当日初遇之时,寄奴那可爱又可笑的狼吞虎咽的吃相来了。
寄奴眼中却有些湿润,那些往事似乎已是十分遥远,然而自己偶尔梦中,却还是会梦见萩娘那间虽然并不特别,但却特别温暖的西苑屋子,梦见自己当时那种无比满足的心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而自己所能感到的幸福,却越来越来少……
他试探着伸出手掌,似是想要去抓那云气的样子,竟像是他小时候天真的模样一样,看上去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