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穆之得意洋洋地还了个礼,正打算教育教育这不懂事的小丫头,什么叫夫为妻纲,什么叫三从四德,定睛一看,却见这女子秀眉凤目,白净的小脸竟是不怒自威,正正经经便是一副母仪天下的派头,他的舌头不由得立刻便打了结,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
他几乎是马上便发现自己失言了,恨不得能跪下来谢罪,却觉得脚下根本动弹不得,竟是心中发虚,十分失态。
萩娘疑惑地看了寄奴一眼,那意思显然是,这人什么情况?怎么傻乎乎的?
寄奴也是不明就里,王谧也好,刘穆之也好,这些平日看似淡定的人,见了自己就跟见了鬼似得,一副古古怪怪的神色,但又并非恶意,真是令人完全不能理解。
刘穆之此时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憋出了一句:“您请好好休息。”便装作镇定地转身出了屋子,一走出房门,便飞也似的离去了。什么,你问他是急着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前院,找人问话去了。
萩娘傻傻地望着那晃动的门帘,迷茫地问道:“寄奴,这人是什么来头,怎么看上去,这么……这么不庄重?”
寄奴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竺法蕴说他是个术士,就是能掐会算的那种人。”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萩娘又问道:“竺法蕴是谁?”
这话说来就长了,寄奴笑道:“是个很有趣的人,一会我让她和棠儿一起来陪你聊天。”
他眼中流转着复杂的神色,踌躇着说道:“萩姐姐,既然如今你身子好转了,我便回会稽城去探探虚实,免得你心中忧虑,也于身体无益。”
他原本是怕萩娘担心他,不让他回会稽城,这才说得这般婉转,谁知萩娘竟是露出了笑容,无心无思地说道:“那太好了,寄奴,你真是明白我的心思,若不是我浑身无力,我真恨不得亲自回去呢。”
说也奇怪,萩娘原本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但在寄奴面前,她总是毫不多虑,一点都不设防,故而说话十分直白,完全没有掩饰之意。而寄奴表面上看似大大咧咧,实则亦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子,萩娘又是他最在意的人,故而对于萩娘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都不免多想一些。
听了这话,他只觉得心中微凉,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了。”
他留恋地看了一眼萩娘病中更显娇弱的面庞,依依不舍地打了帘子出去,命人叫采棠来服侍。
采棠昨夜也是一宿没睡,既然寄奴想要守着萩娘,她便心安理得地补眠去了,如今被人叫起来,还正睡眼朦胧,揉着眼睛问道:“寄奴哥哥,女郎可还好吗?”
寄奴想到方才萩娘避开自己的那动作,心中为之一酸,淡淡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好好照顾她吧,我这就要去会稽了。”
采棠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睁大了眼睛说道:“什么?你要去会稽?!你不是说那地方正在生乱,最是危险吗,你去做什么?”
寄奴眼眶一热,比之萩娘,就连棠儿都更为关心自己,竺法蕴说的没错,萩娘何曾顾念过自己一分一毫?
他毕竟是个男子,很快便掩饰住了自己的表情,镇定自若地说道:“原本若是没有你们两人的拖累,我也要去会稽军营的,我是个军人,自是要为国效力,更何况,我的从弟,还有萩娘的胞弟都还下落不明,我需得去找到他们才行。”
采棠却不吃他这一套,她立刻明白了过来,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不是你自己想去,而是女郎吩咐你去的吧,也是,她一声令下,你自然是赴汤蹈火,无所不至的,那你便善自珍重吧。”
她虽是别扭地吃着醋,却还是不忘关照他照顾好自己,且那脸上忍不住的关切之情与恶狠狠的语气殊不相符,就连寄奴都不由得笑了出来,一脸调侃地望着她。
采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进屋去了。
寄奴直到不见了她的背影,这才徐徐走出了院子,想要去找刘穆之道别。
其时已是暮色笼罩,朦朦胧胧的初夏之夜就连月光都不怎么明朗,令人心烦意乱。
一阵悦耳的琴声适时响起,似是惊破了这浓重压抑的气氛一般,使闻者只觉得神清气朗,胸怀为之宽阔了许多。
寄奴循着琴音望去,却见院中水边石碣上,身着白衣的男子高冠宽袍,正在气定神闲地抚琴。
那一瞬间,他的心都收紧了,脚下也停住了。
然而仔细看来,却见那白衣男子仰起头看了看月色,那面容虽也有几分俊逸,却完全没有谢琰的妖冶昳丽,只是十分普通而已,原来这人正是此间的主人刘穆之。
寄奴心中也是暗暗好笑,自己这简直是杯弓蛇影,太过担忧而疑神疑鬼了。
他快步走了过去,向刘穆之行了个常礼,便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想不到您竟然还精于琴艺,可见作为一名术者,也并不是那么忙于术算呢。”
他刚从最最深的忧虑中释放出来,正是心情大好之际,就连刘穆之都没想到他竟会和自己开玩笑,不由得受宠若惊,客气地答道:“不过是儿时家君教着胡乱弹弹罢了,自家君仙去之后,便没有再研习了。”
此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幽香,甚是好闻,寄奴只觉得心旷神怡,不由得对他略略敞开了心防,不那么戒备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许多年前,我曾见过一人,他亦是爱着你这样的白衣宽袍,然而他的容貌之俊美,姿态之风雅,可说是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了。”
“即便是我,一见之下都久久不能忘怀……”
更何况是情窦初开的年轻女子呢……
刘穆之大笑,促狭地说道:“即便是女子,都是以德行为重,以容貌为轻,堂堂一丈夫,竟然仰慕一男子的容貌,而非敬仰他的为人,实在是可笑之极!”
寄奴却没有笑,他认真地继续说道:“诚然,我并不清楚他的为人,然而他待人处事向来都是十分从容,一点都不轻躁,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贵重品质,令人一见便知是天性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