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笑着揽住他,问道:“昨晚不听话,被谢妈妈训斥了吧,你可有顶嘴?”
屋里的丫鬟奴婢跪了一地,纷纷给谢琰行礼,如今他可是谢府的主人,顶头上司来巡视,就算是平日里偷懒懈怠的奴婢也忙不迭地上前端茶送水,努力献殷勤。
谢妈妈也免不了赔笑道:“阿郎怎的亲自过来了,若是您要问话,派人来请便是了,我们澹郎身为小辈,哪有劳动您亲自前来的道理。”
谢琰亲切地说道:“谢妈妈不必多礼,今日天色不好,昨夜澹儿也没睡好,我便来看看他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过来陪伴他罢了。”
谢氏忙让人整理塌几,又是熏香又是准备谢琰喜欢吃的茶果。
谢澹挥手让侍女们退下,拉着谢琰的手坐了下来,机敏地问道:“叔父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谢琰心中也是微微地惊讶,果然孩子的心,旁人是很难看透的,自己总觉得澹儿还是个无心无思的孩子,却是不知道孩子也有一颗敏感而又善解人意的玲珑心。
他微笑着说道:“澹儿如今也算是个大人了,往日父亲还在,……恩,祖父当日也曾教养过你多日,我想知道,你自己又是怎么个想法,对于将来,你可有什么愿望吗?”
他顿了顿,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补充道:“这不是叔父和侄儿的对话,而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所以你尽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所顾忌。我想知道,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一个人,想要怎样的人生。”
谢澹听了他的话,不由得现出有些悠然神往的神色来,望着谢琰俊美的脸庞,仰慕地说道:“澹儿就想要成为祖父和叔父这样的人,永远是这样从容,这样……优雅。”
谢琰微微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自己和父亲,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了,父亲这一生,都没有争过,每次他站在最高处,都是因为旁人没有那资格,更是没有那魄力和胆量。
想当年,桓温势大的时候,司马皇室十分“委婉”地劝说谢安和王坦之两人去迎接桓温的朝见,其实也是变相地向桓温屈服,愿意送上这两个令他做不成皇帝的人来给他泄愤,王坦之吓得汗流浃背,完全失了庄重,而谢安却是从容不迫地用风趣的语言打消了桓温想要杀死二人的心思。
这心性气度的高下之分真的是太过明显,以至于王坦之从此对谢安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在朝堂之上和谢安争权夺势,而是心甘情愿地屈居于他之下了。
当司马道子流露出想要取谢安而代之的势头来之后,谢安更是毫不留恋自己的权势,自请出镇广陵。
而自己和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了,阴谋也好,明争也好,为了自己的目的,他是可以主动地做许多事情的,也许以后,还会比现在能做得更多,这一切,他从前从未想到过,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他心中有着不惜一切,也要为之一争的那个人。
他幽幽对谢澹说道:“澹儿,你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得到,却从未得到过,你会为之而争取的吗?”
谢澹听了他这样奇怪的话语,又见他十分黯然的神色,忙问道:“叔父,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得您不快了?”
谢琰摇摇头,只觉得心中好似是一团火焰在燃烧,一会灼热,一会却是冰凉如灰烬,他勉强露出开怀的神色来,温和地说道:“我的意思是,祖父那样的高位,并不是他孜孜不倦地争取来的,而是顺其自然,如水波逐流一般水到渠成的,若是你追求的是这样高的位置,却不是叔父能帮你的了,全靠你自己的能力,更是靠着各人的命中因缘,并非是人力能强求的。”
谢澹轻松地笑道:“您误会了,我只是想要和您还有祖父一样,自由自在地享受人生,并没有什么宏大的愿景,更是对高官厚禄没什么兴趣。”
他微笑着说道:“若是您十分期望让我入仕,侄儿自然是会从命的,然而我却是个生性散漫的人,只怕于那些官场交往之事不甚了了,会令您失望呢。”
谢琰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地肖似父亲,一点追逐名利之心都没有,心中不免十分失望,只能慢慢地点了点头,允诺道:“若是你不愿意,叔父又怎会勉强你呢,且母亲,恩,你祖母也说了,你的性子有些过于纯真,只怕并不适合为官为将,待你年岁稍长再提此事也不迟。”
谢澹果然喜笑颜开,又恢复了孩子那撒娇的样子,嗲声嗲气地说道:“叔父,我倒是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求您答应,若是您能答应我,我该有多高兴啊!”
谢琰心不在焉地问道:“是什么事,竟然让你这样郑重其事的?”在他想来,无非是一些生活琐事罢了。
谢澹贴近他身边,欲言又止地凑近了他的耳朵,却又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谢琰见他这样,心中一动,笑着鼓励道:“澹儿都已经十五岁了,古时候天子娶妻也就是这个年纪而已,若是你心仪哪家的贵女,叔父自然是会尽力为你去求娶的。”
他实是没想到谢澹这样早熟,但他那少年人特有的羞涩神情却又是不容置疑地说明,他的确是心有所属的,只是不知道他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了别家闺中的女郎,能被他窥见容貌的女子,又是这样畏畏缩缩不敢说出口,只怕那女郎出身定然并不是十分高贵的。
谢澹脸色更红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我并不经常出府,怎会认识哪家的贵女……”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定了定神,口中濡濡道:“我想请叔父,给我的侍女月屏一个名分,令她能够心安。”
谢琰挑了挑眉毛,疑惑地问道:“你们……?”
谢澹觉得自己脸上几乎要烧起来了,他抚了抚自己绯红的脸庞,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只是我自小就和她在一起,我心中只有她,她心中也只有我,我总觉得,我和她应该是会厮守终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