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法慧如数家珍地说道:“我们如今是在江东,不是在中原,江东本就有无数的根深蒂固的世家,除了吴郡会稽这几家世代簪缨的高贵士族,就算是建康城内的,也还有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荆州有殷氏,北地有朱氏,江州有桓氏。”
“论出身论势力,这几家都是和我们家族不相上下的,刚才你说,我们占了正理,若是打起来,各州刺史都会出兵,这可是完全指望不上的事情。在别人看来,我们这原本就是皇族内部的斗争,先不说旁人愿不愿意为我们太原王氏出力,即便愿意出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救不了眼前的危难。”
王恭想了想,好像倒也是,旁人只怕就盼着皇族内部斗起来呢,最好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可以跳出来收渔翁之利,太原王氏声望不高,自己的风评也远远不如当年的谢安。
要指望那些封疆大吏们,为自己拼死拼活,恐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自己毕竟是没有经验,怎么会把政事想得如此简单呢?
因此他忙问王法慧道:“照你看来,却要怎么做才好?”
王法慧本是要请自己的兄长来拿个主意,却眼见他不善权术,显然是个没主意的,不由得很是沮丧,郁闷地说道:“我手中只有羽林军,这支队伍内的将领多是士族出身,平时耍耍花架子还成,真要见血只怕是不成的,兄长你那边青兖两州的兵力加上京口的兵力,能调动自如的亲兵有多少?”
王恭又一次张口结舌了,这他哪知道,行军打仗这种事情,不是都是下等人才会去做的吗?他身为皇亲贵胄,哪有亲自去领兵的道理,更是从未笼络过自己军中的低级军官。
他本就看不起那些靠军功出身的人,向来轻视他们,不去打压他们就不错了,更别提和他们亲善了。
他讷讷地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这就回去问问吧。”
王法慧恨铁不成钢地劝道:“手上有兵才是立身之本,你我本就不是声望高洁,毫无瑕疵之人,若只是仗着我的威势和地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个道理为何兄长你就不明白呢?”
她见兄长脸上颇有不乐意的样子,只得淳淳诱导道:“我知道您向来自持身份,不愿意同下层将士结交,当年我们太原王氏还是清贵世家的时候,这样做自然没什么不妥,旁人还会赞赏您的高洁。”
“然而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我们已经站在了高位,要维持太原王氏的尊荣,就必须有旁人的支持,哪怕您再看不起哪些人,都要放低了身段去和他们打成一片,对他们施加恩惠,用您的威仪震慑他们,只有通过这些手段,才能让那些人心悦诚服地听从您的命令,这样才算是真正掌握了军心。”
王恭言不由衷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集结军队的,妹妹就放心吧。”
王法慧自己是个深谙政治斗争各种手段的人,此时正是太原王氏和会稽王相争最重要的时候,她不得不细细地同王恭说道:“您可曾听过‘二桃杀三士’这个故事?身为手无寸铁的谋臣晏殊,通过这样简单的办法就除掉了三个英勇善战的将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一个会玩弄权术的人,要比那些只会老老实实出力的人高明千百倍吗?”
“驾驭人心的方法还有许多,然而却比不上人心的多变,即便是我,也不能完全掌握宫中每一个人,更何况您现在统领的军队中更是人多,是非亦是更多,您肩负的责任要比当年的齐王不知难多少倍,我实在不明白为何您还能这般轻松,悠游度日。”
王恭终于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来,问道:“那如今我该怎么做呢?”
王法慧想了想,说道:“您军中定然是有几个特别得人心的将领,您便努力去结交这些人吧,若是他们愿意服从于您,您就善待他们,笼络他们,旁敲侧击地投其所好,倾心相待,令他们对您死心塌地。”
“若是他们不愿意服从您,您也不要当面责怪他们,而是任他们去,暗地里仔细关注着他们,一旦抓到些许错失,便使出雷霆手段来,严厉处理。久而久之,与您亲善的人就会对旁人说您的好话,其他人也会被您的严厉手段所震慑,不敢轻忽您的命令,如果您能做到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王恭觉得这听上去还比较简单,很是高兴,说道:“多谢妹妹指点了,我这才明白了,看来这收拢人心的权术也不是很难嘛。”
王法慧很是无语,只觉得自己和兄长怎么可能是一母同胞的?自己这颗七窍玲珑心在王恭身上完全没有体现出一星半点,旁人还说自己的兄长聪慧,可是那种只会清谈玄谈的聪慧,又有什么用?身为上位者,若是不能将下人的心思玩弄于鼓掌之间,又怎能顺利地在仕途上走下去?
她不由得想起了桓玄,一样是男人,一样是出身士族,怎么就和自己兄长完全不一样呢?和桓玄说话还真是不能放松心情,他说话真的是字字机锋,时时都要注意避让他话中的种种玄机,若是桓玄能像兄长这样,全心全意地相助自己,那该有多好啊,她也不用考虑那么多事了。
原先做一个失宠皇后的日子固然难熬,如今得势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啊。
王法慧不由得深深叹息。
王恭却兀自还在那里说道:“妹妹,我明白了,所谓的‘二桃杀三士’就是说,我可以在军中宣布要提拔两个人,实际上却有三个合适的人选,那么他们三人为了争夺这两个名额,相互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像原来那么好了,而我也达到了分化他们的目的。这简直是太玄妙了呀。”
这些只是小儿科而已,还有远比这更为阴损的手段呢,难道我都要手把手地教你?
王法慧顿时感觉人生灰暗,却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只能含笑答道:“正是如此,兄长还可多参详参详,或是与您的参军谋士之类的亲信探讨下,只不过要尽快,如今箭在弦上,我们随时都有被逼宫的危险啊,妹妹就全指望您了。”
两人正计议时,却听闻宫女们来报,说太皇太妃亲自来访。
王恭仍是不为所动的样子,王法慧却是心中一震,担忧地望着兄长,却来不及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