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停了,只是地上还有少许积雪,萩娘却等不及了,吩咐套了车就带着侍婢们去了建康。
臧家在建康城内有两家铺子,一家卖米粮,一家卖成衣。
照萩娘的想法,这两家铺子都不太靠谱,卖米粮的,一到战乱时候,第一个被哄抢,就是不被流民哄抢,被官府征了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卖成衣的……现下许多流民温饱都是问题,怎会来光顾成衣铺,而高门贵族家的衣服多是奴婢侍女自己手工做的,又或是着名的裁缝那里订做的,怎么都轮不到出去买,所以生意也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可是当她的马车停在了西市成衣铺的门前时,她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郑氏实在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并不是让成衣铺只卖那些绸缎绫绢制的精细衣物,而是也卖便宜的粗麻布衣服。两晋时期,绢布已经算是十分高端的布料了,甚至,绢按匹来计算时,还可以作为货币通用,时人都已经见怪不怪。而平民百姓的衣物多是用麻布和粗平布制成的,这些布料粗糙但厚实,因此十分适合劳动人民穿着。
这些粗料做的衣物都大大咧咧地挂在店铺门前,像是一幅活广告。因此臧家成衣铺门前,走进走出的客人们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而最重要的是,一般的成衣铺都是曲高和寡,普通百姓很少会光顾,而臧家的这个铺子,由于平民也消费得起,所以人流就相对繁忙。每个人都可能会有发一笔小财的时候,那相对其他瞧不起平民的成衣铺而言,去自己熟悉的店铺买件好衣服穿穿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萩娘并不想在这个繁忙的时段去打扰自家店铺做生意,不过她也不想浪费难得进城的观察机会。
她和李妈妈下了马车,装作是普通客人,走进了自家店铺。
门前的小厮很有眼色,只见她一个弱质小姑子穿着华丽,又戴了帏帽,便知道是大客户上门了,忙不迭地将她请了进去,又叫了掌柜的来相陪。
掌柜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客气地将萩娘请入雅室内奉茶,又唤了婢女过来服侍。
萩娘坐定后,掌柜的开口问道:“不知女郎想买什么款式材质的衣物,是为了何等场合穿着的?”
古代和现代不同,衣服的颜色、式样都很有讲究,并不是可以随便乱穿的。以前可不是还有不通世事的书生穿着寿衣出门的笑话吗,看似简单的花纹和做工,都标志着这衣服的特定用途,不是随便拿来就能穿得。
萩娘和气地说道:“我就是见到贵店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才进来看看的,不知贵店什么衣服做得最拿手?”
掌柜面有得色,介绍了起来:“小店不敢夸什么海口,只是我们家的白叠布内衣是远近驰名的,布料是最好最柔软的,做工精细贴身,还能够免费绣上女郎喜欢的花纹,价格也十分实惠。”
萩娘不知道什么叫白叠布,听上去很高大上的感觉,于是便请掌柜的拿出来看看。
掌柜的唤了婢女去拿,又介绍了好几种衣服,萩娘这才发现,这成衣铺居然连荷包都有得卖。
她好奇地问道:“这荷包家家户户的女子都会自己缝制,又是十分私密的贴身之物,为何你们还卖这个?难道真有人买吗?”
掌柜的摇摇头,说道:“女郎有所不知,建康城内有许多家族,原本只是小门小户,因着姻亲或其他什么缘故一朝富贵,他们家的女儿不擅女红,又到了适婚年龄,因此会来店里订做荷包绣帕等小物,充作是自己缝制的,拿来撑撑场面。”
萩娘失笑,这样的生意经都能被发现,这建康不愧是富庶之地,商业十分发达。
她拿起掌柜送来的白叠布内衣,失望地发现就是普通棉布,也不是特别的柔软,跟臧府里用的内衣衣料是一样的。
所谓的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在当时的纺织技艺水平限制下,这样的棉布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上好精品了。掌柜的见萩娘不以为意的样子,不由得十分羞愧,连声说道:“让女郎见笑了,只是这确实是鄙店最好的白叠布了,不如您再看看其他绸缎衣物?”
萩娘故意说道:“今日就算了,下次得闲再来请掌柜指教。”
坐了半天又唠了好久的家常,茶也都喝了两杯,自己什么都没买就走了,掌柜的是否会怨恨呢?
只见那掌柜仍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连连道歉,只说自家的衣服做的不好,还请下次再来之类的话。
萩娘十分满意,连连点头,临出门还让李妈妈打赏了两个荷包。
回到马车上,萩娘看看了花名册,这掌柜的也是臧府的家奴,姓邓名仲,可见是家中次子。
此人颇为靠谱,萩娘已拿定了主意,不打算插手这间成衣铺的管理。
臧家另一个铺子米粮铺较为偏远,虽也在西市,可市口很差,几乎没人光顾的样子。
店内也没什么人,柜台后一名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百无聊赖地看着她,问道:“小姑子,你可是要买米?今天店里没米,改天再来吧。”
萩娘暗暗纳闷,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姐姐如何称呼?为何这米粮铺却会没米卖?”
那少妇不是很想搭理她的样子,只是她问得客气,于是那少妇说道:“这铺子是我当家的管着的,只是近日不知怎的没存粮了,我也不太清楚。”
萩娘见她一副要关门大吉的样子,连忙拦住她,问道:“你家主人在不在?我有事要找他问问。”
那少妇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狐疑地打量着她,问道:“你找我当家的做什么?”
李妈妈上前一步,喝道:“你这小蹄子,怎的这般无礼,快叫你家掌柜的出来,就说臧家大娘亲自来找他问话了。”
那少妇见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立刻就怂了,脸上堆起笑容连连讨好道:“都是我这不长眼的,我这就去叫我家那位出来,还请主子先坐着歇会……”她看了看周围,发现没地儿可以坐,连忙将萩娘请入后院,寻了个干净的藤椅请她坐了。
李妈妈悄悄地对萩娘说道:“女郎,奴婢看着这妇人有些眼熟,倒像是从前府里的丫鬟。”
萩娘翻了翻花名册,问道:“这本子也没记这家店的掌柜婚配情况,你觉着眼熟可见是错不了的,只是此人从前叫什么名字,你可还记得。”
李妈妈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不记得了,奴婢这才没敢认。待老奴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