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纡尊降贵地扶着翠环,走出门去,一边回头吩咐道:“朱姨娘身体不好,以后不要叫她过来给你请安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郑氏的眼泪僵在脸上,面色惨白,跌坐在榻上。
她忽然发现屋里还有一个萩娘正微笑着看她的好戏,不由得跳起来,愤怒地骂道:“你这个不孝女,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别否认,我知道,这都是你安排的,那天翠环就是去了你那才出了这事!”
萩娘含笑道:“没错,是我安排的,我为何要否认?母亲,儿为父亲安排了温柔可心的枕边人,是大大的孝顺啊,怎么母亲会觉得儿不孝呢?难道母亲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面善心恶,妒忌成性吗?”
郑氏不由得被她的话噎住,无法辩驳。她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何你要这么做?这多年来我也不曾苛待你,你何故要与我这般作对?我们相安无事不行吗?”
萩娘惊讶的眼睛盯在她脸上,笑道:“母亲难道以为萩娘和父亲一样,是聋的瞎的不成?那日母亲亲口说的话儿可都记在心上,一个字都不会忘记呢。母亲当初害儿亲娘之时,怎么不曾想过要相安无事?”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郑氏很想说,那时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也曾在我怀中,亲昵地喊着母亲,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变了……
许多人做事不曾想过因果,只是一味地按照自己的心意任性为之,却不知,种下了因,必定会得果报。
如果一切回到从前,郑氏是否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她亲眼看着臧俊投向他人的怀抱,自己最心爱的人被别的女人夺走,正如当初她从阮氏手中夺取她夫君一样。但她只觉得是自己不够沉稳,安排得不够缜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再重来一千次,她还是会这么做,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去夺取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飞蛾扑火的时候,它可会埋怨火焰烫伤了它?
郑氏平静下来,逐渐恢复了清明的神色,萩娘暗暗诧异,更是心惊。
郑氏并不如她想的那样,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身为郑家的庶女,自是有过人的见识和手段的。
只要郑氏还是臧府主母,哪怕臧俊再不喜欢她,哪怕萩娘再不愿意,她都必须喊她一声“母亲”。
究竟怎样才能伤到郑氏的根本呢……?虽则她深恨郑氏,但是她做事也有自己的底线,像桓玄建议的那种一刀子宰了郑氏,一了百了的流氓行径她是十分不屑的。
西苑里,采葑采苓作为萩娘的大丫鬟,正在服侍她用膳,只是主子愁眉不展,毫无胃口。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究竟是何事,该如何劝说才好。
“飞将军”刘寄奴堪堪踩着饭点出现在墙头,这回连采苓都忍不住雀跃,采棠招呼着他进屋来,采苓连忙说道:“刘家小公子,还没用膳吧,赶快过来跟我们家女郎一起吃,女郎心情不好呢。”
寄奴偷眼去看萩娘的神情,果然郁郁寡欢,他心中一动,诚挚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快说出来,我一定帮你。”
萩娘点点头,困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把脸转向一边,说起了自己难明的心事:“我从小就没有亲娘,父亲也不甚疼爱我。我一直防备着郑氏,也一直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死的……现在,这一切都有了答案,我却想不清楚,我对付郑氏究竟……是对是错……?”
采葑采苓两个丫头早就退了下去了,留了采棠陪着他们说话。
此时采棠却忍不住插嘴道:“女郎真糊涂,她害了你亲娘,你害她那是天经地义,有什么正确不正确的?若不为父母报仇,那才叫不孝!”
她拉了拉寄奴的衣角,说道:“对吧,寄奴哥哥,换你你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寄奴却怜惜地盯着萩娘落寞的脸,将心比心地说起了自己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生下来我母亲就难产死了,我父亲为此十分憎恨我,根本不愿意养大我,如果没有我姨姨抚养,也许我现在根本就已经饿死了。”
“但我只是对我姨姨充满了感激,却并不憎恨我的父亲,因为我能理解他那种至爱去世的痛苦。”
“如果我真的要为母亲报仇,那我只能杀了自己了,所以你的心情,我实在不能体会……我也有过痛恨的人,但是,男子之间的恩怨,只能用刀和血来解决……”
“你和你继母并不是生来就成仇的,只是你们为了各自珍而重之的东西而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在争斗,所以我觉得你并没有做错,即便你不出手,这斗争还是存在,还是在继续,并不会消失,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有没有抢占先机而已。”
萩娘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不由得开怀了一些,她羡慕地说道:“其实你真的很幸运,虽然从小没有父母可依,却始终有疼爱你的人,没有需要防备的人,也不需要因为顾忌谁而行事畏首畏尾……”
“我翻来覆去地思索,总觉得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整死郑氏,可是那都太阴损,也会影响到我父亲……”
“不管怎样,郑氏纵有千错万错,对我父亲始终是知冷知热,照顾有加,如果没有她,我父亲这么多年也不会如此悠然没有后顾之忧……”
“她还有两个儿子,稚子无辜,如果他们那么小就没了娘……我也不想把自己的不幸加诸别人身上……”
其实这是人之常情,当你憎恨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恨不得他死了才好;而当仇人真的在你面前倒下,变得软弱无助的时候,你又多半会有些不忍。有这样的想法,好听的叫做有血有肉,真性情;难听的就是优柔寡断,缺乏理智。
寄奴见她絮絮叨叨又开始妇人之仁,不禁有些生气,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恨恨地摇了两下,愤愤地说道:“你可别这么想了,那郑氏害死你母亲,又想祸害你,对你从来都没存过好心的,你倒是顾忌着她儿子,她可不会对你弟弟手软!”
他们自顾自地说着话,完全没发现西苑的屋子外已经被人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