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行军作战最忌讳的就是主帅方寸大乱。原本还占了上风,几乎必胜的南朝大军,因了楼宸那一声悲痛欲绝的喊叫纷纷面面相觑,而莫秦抓准了这一时机,忽的就一鼓作气杀了过来,南朝大军霎时大乱。
“王爷!你清醒一点!”
云岫云毅喊不住他,急得眼睛都红了。眼看着楼宸单枪匹马就这么一路杀出了重围,离开了占地,两兄弟也终于知晓大势已去。
最终,败了。
楼宸不见了踪影,云家兄弟亦成了俘虏。
楼宸就这么一路拖着满身的血来到了营地,那里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他找了许久,地上遍布烧焦的杂物,有的东西踩上去是硬的,把脚拿开的时候才看见那硬物之上雪白的痕迹——是人骨!
血肉模糊的人,甚至有的被炸得尸骨无存。楼宸整双眼睛都红了,他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发现苏霁月,后来才在角落里找到了一片碧色碎布。
碧色!
军营之地皆是男子,女子只有苏霁月与红袖,而红袖从不穿碧衣,唯一有碧衣之人的,只有苏霁月,而且那碧衣还是他与她在山林之时,他给她买的。
是他亲手挑选的颜色和款式,他记得她穿上这一身碧衣之时明媚动人,明明不施粉黛,依旧绝色得不像凡人。
“月儿……”他扣着那烧得只剩边角的碧色碎布,蓦然收紧。
“月儿……”他快速寻找起来,可茫茫尸体,一个个被烧得血肉模糊,有的甚至被炸成了碎末,他去哪里寻人?
“月儿……”
从黑夜到白天,又从白天到黑夜,他一遍一遍确认,却无半点线索。最终,眼睛熬红了,身上的血也流干了。
他躺倒在地上,只看着天色一点点在他的眼底变成一片漆黑,缓缓闭上了眼睛。
“月儿……我平安回来了,可是……你在哪里?”
*
三个月后,通州,莫王府碧宸居。
“啪”的一声,是杯器坠地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有婢女惶恐的声音传来,“兰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兰姑娘恕罪!”
“做事怎的这么毛手毛脚的?惊扰到了里头休养的那位,你们担待得起吗?”
“是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退下吧。”
紧接着,那碧宸居内便出来一名抹着眼泪的婢女。旁侧的婢女看见了,急忙靠近了那婢女道:“怎么了?兰姑娘又训斥你了?”
那婢女点了点头:“都是我不好,打翻了里头那位的药膳。”
另一名婢女听了轻叹口气:“也不能怪你,自两个月前王爷将那人带到府上来,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白天黑夜的受着,是人都没有这份精力啊,而且兰姑娘时常发脾气,大家胆战心惊更不好做事了!”
“是啊。”绿衣婢女轻叹一声,“也不知道里头那位究竟是何身份,不但王爷每日都会来看上一次,兰姑娘更是拿他当宝贝一样,生怕磕着碰着,还不让人看!”
“你还别说,我有听到一个消息,有关于里头那人的。”
“什么消息?”
“听说里面住着的是个女子,单受了重伤见不得光。她好像是王爷什么人,王爷挺在意她的,不然又怎会让柯神医来日日待在房间里?”
“原来是这样。”绿衣婢女轻叹一声,“整日不见阳光,那可真是可怜。”
“是啊。见不得光必定是伤得极重了。”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几句之后便再不敢多待,分散去了。
而此刻,屋子里头,躺在榻上的女子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仅余一双眼睛留在外头,但此刻她却是闭着眼睛昏迷着,只是睡梦中一遍一遍说着模糊不清的话,似痛苦又似呼唤。
“柯神医,已经两个月了,姑娘的病何时才能好?”
那被称为柯神医的老者叹了口气道:“她伤得太重,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兰秀儿叹了口气:“柯神医可千万得费力,王爷日日过来探望,就盼着姑娘早些醒,如今她腹中还怀着孩子,十月怀胎是要力气生的。她若是再不快点好,只怕孩子都保不住了!”
柯神医抚了抚胡须,道:“放心吧,孩子安然无恙,顶多再过一个月,她就该醒了。”
兰秀儿又看了榻上的女子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王爷?”
外头忽的传来兰秀儿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室内。
室内光线昏暗,但那人还是准确无误找到了床榻方向,走了过来。
“柯叔叔。”
“你来了?”
那柯神医并未回头,后头那人旋即上前两步在床前站定,“今日她情况如何?”
“暂时还算稳定,若是照这个样子下去,再修养个半年,伤势应该就可全好了。”话音落,那柯神医抬起头来看向那人,“不知,莫怪我没提醒你,她腹中可是怀有骨肉的,经过这么重的伤孩子依然安好,便说明此女与她那人缘分未定,你这样……到了最后只会苦了自己。”
青衣男子正是莫不知。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如今楼宸下落不明,我又怎能让她独自一人流落在外。无论如何,总得把伤养好才行。”
柯神医神叹口气:“情也,孽也!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明日再过来。”
“柯叔叔慢走。”
柯神医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终是负手离去。
莫不知在床前站了好片刻种,这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药香,他静静看着床上此刻沉睡的女子出了会儿神,随后才伸出手来将她身上的被褥一一掖好,起身之时,目色又落在她脸上,怔忡不动。
好半响,他修长的指在她缠着纱布的脸上隔空轻抚过道:“不过几日不见,你竟伤得这般重,他终究是保护不了你。”
女子沉睡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薄弱的呼吸一下一下均匀。
“王爷,药膳来了。”兰秀儿在外面轻唤了一声,莫不知方才开口道,“拿过来。”
兰秀儿将药膳放到一旁的桌上便又静静退了出去。莫不知伸出手接过那碗药,一点一点搅动着让它冷却。
“喝了两个月的千年血灵芝,月儿,你可一定要醒过来。”
他静静说着,这才将药往床上女子的唇边送,缓慢的,一点一点,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不少流了出来,他便喂一口,擦一下,不厌其烦。
渐渐的,一碗汤药见底,他盯着女子看了片刻,便走到角落的书桌前,点燃了上头的烛火,随后取了一本书来,静静翻阅着。
每隔一点时间,他都会抬头看一看床上沉睡的女子,然后又继续看书。
天渐渐的黑了,又亮了。
天亮之时,他才唤来外间的兰秀儿,随后离了开去。
半月之后,到了拆纱布的时间。
当沾了药物的纱布一点点从女子身上剥落,露出她本来面容之时,莫不知站在一旁,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至,那女子的音容样貌终于一点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一颗跳得越发激烈了些。
是了,就是这样一张脸,从前对他说着各种各样的话,生气的样子、微笑的样子、疏离的样子,那一颦一笑烙印在心间,如何都挥之不去。
“这伤,算是全好了吗?”
柯神医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的皮肉,应道:“若不是卖你一个人情,老夫怎会拿出无价的雪颜膏来给她治伤?那雪颜膏耗费了老夫五十年心血才研制出了三瓶,如今全都用在了她身上。若是再去制作还得耗费五十年,老夫这般年纪,早已没有下一个五十年了!”
“柯叔叔的恩情,不知铭记于心!”
柯神医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是挥了挥手:“罢,谁让老夫欠你这臭小子恩情!”
他看向榻上女子又道:“不过虽然她身上的外伤好了,内伤却还得慢慢调养。余下的,就看她醒过来是什么情况吧。这段时间,你们小心照顾着,一切照旧,老夫半月后她醒来之时再过来。”
“累了几个月了,老夫要好好闭关修养一下,你们谁都不许来打扰我!”
“柯叔叔辛苦了,不知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