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她,一双眸底好似藏尽风霜之事。
苏霁月再次瞧向那弯月形的玉石,犹豫了片刻接了过去。
玉石落进掌心只觉温润异常,苏霁月轻抚着玉身,抬目看向皇帝:“我不知道皇上拿这个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不信天命,因为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事在人为!”
“好一个事在人为!”皇帝看着她,“那朕倒要看看,你的事在人为究竟能带给你一个怎样的人生!”
话音落,皇帝转身重新走到书案后坐了下去:“这东西,你自己留着,非必要时候不要给任何人知道也不要给任何人看,否则,必遭祸患!”
苏霁月眉心一跳:“什么时候才是必要时候?”
皇帝深看着她:“南朝动乱,更朝换代。”
*
楼宸再回来之时已是子时过。苏霁月原本以为皇帝撑不到那个时候,没想到他不论精神力还是体力皆不算差。
而更令苏霁月没有想到的是,太子居然跟随他一起来了,而且是单枪匹马,这实在是让人诧异。
“儿臣见过父皇。”他还是那一身玄袍,当先给皇帝行了个礼。
皇帝端坐在上首,脸色分明不好看:“天狼,你拥兵围困行宫,是要造反吗?”
"儿臣不敢!"楼天狼当即在皇帝的面前跪了下去,一副凄然的模样,“儿臣怎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是七弟居心叵测,儿臣不得不领兵围困行宫,只为了保护父皇的安全啊!”
“三哥的意思,是臣弟谋逆造反了?”楼宸在一旁冷漠出口。
太子目不斜视,抬起头来,满目凄然:“难道不是吗?谁人不知那周海成早已是七弟的人,七弟名义上是听从父皇差遣,实际上早已拥兵自重。”
“一派胡言。时至今日,三哥竟还要为自己辩驳?难道三哥真的当父皇耳聋眼瞎吗?”
“父皇,儿臣绝无此意!”楼天狼低垂下头去,道,“儿臣领兵只是不想父皇被蒙在鼓里受了歼人蒙蔽!”
“歼人?难道你的兄弟在你眼里便是歼人吗?”皇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自成一派威严。
“不,父皇有所不知……甚至于儿臣也是在几日前方才得知。这天大的秘密藏了二十多年,若不告知父皇,儿臣实在寝食难安!”
闻言,一众人俱都看向他。楼宸冷眸立在一旁:“三哥又找了什么说辞?”
楼天狼却如同字字发自肺腑一般,情真意切:“据儿臣所查,眼下陪伴父皇二十多年的淑妃娘娘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淑妃,而七弟……也不是真的七弟,他只是假淑妃当年从民间找的一个孩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顷刻之间好似一层乌云压顶,殿内之人皆震得说不出话。
“胡说八道!太子如此诋毁宫妃和皇子,可有证据?”
谁都知道倘若楼宸不是真的楼宸,眼下会发生什么事情,不止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亦会将楼宸拉入万劫不复之地!这绝不是苏霁月希望看到的,所以她第一个站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她,皇帝目光沉沉,一张脸寒得如同十二月的冰霜。一旁的楼宸沉眸立在那里竟出奇的没有答话。
苏霁月一颗心猛然揪紧,随后只听得楼天狼的坚定的嗓音道:“战王妃不知道这件事情很正常。本宫既然说得出自然不会空口无凭。”
他看向皇帝,“父皇,此事千真万确,如果父皇不信,只管将淑妃传来,撕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便知!”
楼宸的眉目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转眸看向太子:“三哥如此污蔑我,当真是情深意重!”
“七弟,其实本宫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的,毕竟这天下不是谁都能生下来就是皇族,本宫只能说,有些人,从出生的一刻就注定了身份。奴才终究只是奴才,而主子永远都是主子!”
楼宸眉目冰冷了下去,看得人实在心惊胆战。
上首的皇帝终于打破沉默,看着太子道:“污蔑皇族按照南朝律法当处以极刑,太子,你可要为你所说的话负责任!”
楼天狼回过头来看向皇帝,依旧是那副坚定的姿态:“儿臣……愿用项上人头作保!”
这一下,不止苏霁月惊到了,连皇帝也惊到了。
苏霁月分明见着他眯了眯眼睛,虽然只是极小的一个幅度,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皇帝向来情绪极少外露,而如此姿态还是第一次见。
她抬目看向一旁的楼宸,但见他冷笑一声,亦是掀起衣摆跪了下去,道:“既然三哥不惜以性命作保污我身份,儿臣为证清白,愿以战王之身作保,倘若儿臣只是寻常人家的野孩子,愿丢弃身份听从发落!”
这誓约实在是毒。可是如果楼宸不这么做,那便是不战而败,等同于承认了自己不是皇子的身份,如此一来,那何止是性命之忧?
苏霁月一颗心七上八下,手心也出了一层汗。太子为人谨慎,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既然这么说了,想来必定有十足的把握。可是楼宸……
他真的不是真正的皇子吗?
目光在触及楼宸的一瞬,苏霁月心里咯噔一下,颤得厉害。
楼宸的易容资源的确是又多又广,如果是真的,那他岂不是真的要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可是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之势,她根本就阻止不了!
“太子殿下用性命作保就可随意质疑别人的身份,那妾身可否也用性命作保污一污太子殿下的身份?”
楼天狼抬起头来,眸底似闪过似笑非笑之意:“弟妹确定要这么做么?”
“影儿,这件事与你无关,你退下!”苏霁月还来不及回话,一旁的楼宸忽然斥道。
苏霁月心下一凛,看向他。但见楼宸眸底深不见底,好似浩瀚的海域无边无际。她心头忽然就有些抖,因为从楼宸的眼中,她似乎已经猜测到了事情的真相了。
如果楼宸真的不是皇子,那要怎么办?
“父皇不可被外人蒙蔽,儿臣冒死揭露事情真相只是为了让父皇不受他人蒙蔽!”
苏霁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皇帝,但见皇帝眉心轻动,苏霁月心头已是一片汪洋。
楼宸输了,到底是输给了备受宠爱的太子。因为皇帝的心终究是偏向太子的,所以,他相信了。
“好,身正不怕影子斜,宸儿,你有何话说?”
楼宸躬身应下:“儿臣愿证清白!”
皇帝闻言,当即看向外头吩咐道:“传淑妃!”
约莫一刻钟之后,淑妃被带了来,但见她一身素衣,脂粉未施,向来这两日的大牢生活很清贫。
淑妃目光扫过殿内,这才请安道:“不知皇上传唤臣妾所为何事?”
“有一件事需要淑妃亲自证实,所以,朕让宫人看看你的脸,可行?”
淑妃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当目光触及地上跪着的两人只好应下:“但凭皇上吩咐!”
皇帝应了下来,一挥手,等候多时的宫人顿时迎了上去。
苏霁月紧张到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但是当一众宫人对着淑妃的脸一番仔细检查,并未发现什么人皮面具,皇帝得到这个答案,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太子,你怎么说?”
太子却是处事不惊:“ 时隔多年,淑妃能将容貌一点点换回自己本来的面目其实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儿臣这里有一张当年淑妃还为贵人时的画像,父皇一比便知。”
太子话音落,立刻就有他的随从进来将画像奉上。当淑妃的眼睛触及那画轴,面色分明白了几分,只不过这么多年的后宫生涯,让她并不至于失态。
宫人将画轴展开,皇帝对着画像看后眸底深沉几分,沉默不语。
“父皇肯定会觉得画像与本人的类似度很高,但父皇不妨看看第二幅,因为那一副才是现在的这位淑妃娘娘年轻时的样貌。”
当第二幅画在皇帝面前展开,两张画像一对比,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区别来,再看向殿下的淑妃,顿时一目了然。
皇帝眯起眼睛,因为透过画像,他也想起了当年真正的淑妃进宫时的样子,面色森寒。
“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一掌拍在案桌上,已然动怒!
“父皇息怒!”太子缓声道,“父皇一定奇怪画像中的二人为何如此相似,其实很简单,因为眼前的这位淑妃和当年的淑妃本就是孪生姐妹,相貌相似很正常。只不过,真正的淑妃唇角有一颗痣,而眼前的淑妃没有!”
淑妃面色又白了白,随后猛然跪了下去:“皇上,太子说的什么臣妾听不懂。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有人的相貌不变化的?一颗痣就断定臣妾不是皇上的人,未免太过儿戏了!”
皇帝沉目:“朕从未听说朱砂痣还会有消失不见的,既然你不承认……天狼,难道你所谓的证据只有这个?”
“自然不止。”楼天狼应道,“最直接的证据其实莫过于滴血认亲了,故儿臣恳请父皇让人端一碗清水来,与七弟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淑妃面容一变,看了楼宸一眼又看向太子,随后又看向皇帝,没说话。
“淑妃,你同意吗?”皇帝的声音却落了下来。
“……臣妾,同意。”
“好,来人,取水来!”
很快,汪宋亲自端了一碗清水进来,并且备了小刀送到了楼宸跟前。
楼宸看了对面的太子一眼,这才拿起匕首将指尖划破,滴了血进去。然而,汪宋将滴了血液的碗端到了皇帝面前。
眼看着皇帝做了同样的动作,苏霁月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怎么能这样呢?滴血认亲压根就没有科学依据,只有相同血型的血液才会相融,而人类的血型就那么几种,不相融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可是滴血认亲在这个时代显然根深蒂固了,正如那时她被接回将军府时听说也进行过滴血认亲,只是她比较幸运,与苏雁南的血型相同,所以两者融了。
可是眼下……这实在荒唐啊!
但是她又无计可施,因为凭她如何能打断这些故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随着皇帝的一滴血渗入碗中,两滴血液在清水中打转,然后各自沉入碗底,竟果真不相融。
一时之间不止苏霁月的脸色变了,淑妃亦是面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她喃喃自语。
楼宸的面容看着那两滴不相融的血亦是眸底一寒,而皇帝则直接挥手将那只碗挥倒,顿时,一碗沾了血的水洒了一地。
“事已至此,淑妃,你还不从实招来?”
“皇上,宸儿的的确确是您的孩子啊!”淑妃眼泪扑朔而下,如同珍珠一般。
“铁证如山还不说实话?”皇帝看着她,“你们隐瞒身份欺骗朕二十多年,如今还不承认?淑妃,你是真的觉得朕老眼昏花了是吗?”
“父皇……”
“闭嘴!朕不是你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