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欢侧目看去。
头发半干的姑娘,比之寻常多了几分女子的媚态,嘴角微勾似笑又讽,眉睫轻敛的模样,竟是容色极盛。
眼波流转间,竟是直接从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
“舅舅。”她勾着眼梢,“既然舅舅都这么说了……侄女儿就不同您见外了。说实话,您也瞧见了,因为您考虑地并不周全的计谋……咱们时家老老少少,今日都体会了一把伤心欲绝和人仰马翻的心情,且不说侄女儿我和祖父,就说母亲吧……您有想过她此刻的心情吗”
“我……”
陆宴庭张了张嘴,刚开口就又被时欢拦了,“哦,舅舅您是想说,这陛下生性多疑,若是咱们这边提前晓得,怕是演技不够好,会让陛下起了疑心最终功亏一篑得不偿失满盘皆输吗”
“是……啊、不是……”
“那是什么”
既是要做戏布局,自是要做地真实。如何才能真实那就是不管是局中还是局外人,都以为这件事是真实的时候……陆宴庭素来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人,自打他决定了干这件事开始,除了必要的几个人之外,谁都不曾告知。即便是父母亲,也都是安全之后才后知后觉的。
虽免不了事后要被责罚,但总好过事情败露。
若非如此,这丫头又如何会走那一遭,虽是受了些苦头,但很显然,经此一事,顾言耀再无力翻盘。
他不懂这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可朝局如商场,商场如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若能共赢自是最好,但既是无法共存,讲求的就是一举倾覆。若死而未僵……怕是后患无穷。
换作是他,彼时便不会给顾言耀在天牢活下去的机会。
陆宴庭叹了口气,看着小丫头手中姜茶捧了这许久也就抿了几口,怕是都要凉了。他摇摇头,“快些喝完。”
她低头喝了一口,眉头微微隆起,却终究没说什么,又喝了一口。
她不爱喝药,却偏喝了许多年,也不爱姜茶的辛辣,却也容色平静地喝着,动作优雅像是饮茶。陆宴庭支着下颌看着,低唤了声,“丫头。”
时欢侧目看他,没应声。
“丫头。其实你也知道,若是咱们换一下,你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你也会瞒着能瞒的所有人的。”他定定看着时欢,认真中带着几分严肃,“你一直都知道的,心伤即便再重,待最后尘埃落定,自能愈合。但若稍有不慎带来的疏漏,后果自是无法挽回。丫头,聪慧如你,当知道才是的。”
怎会不知
喝完姜茶,搁下手中的茶盏,她敛着眉眼低头目光落在膝盖处,嘴角勾着的弧度缓缓耷下。半晌,她点点头,应道,“是……我知道。甚至,在回这儿的途中我也仍深以为然……可当我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含烟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不对的。”
她的目光只落在膝盖上,像能在膝盖处看出一朵花来,声音空灵,语速迟缓,有些难过,有些委屈,还有些……说不出的,心痛来。她娓娓低喃,“舅舅。那些绝望、悲戚、痛苦哀鸣,都是真真实实经历过的……剜心之痛。既是伤过,即便往后痊愈、结痂,脱落,长出新的血肉,可伤过就是伤过,痛过也是真的痛过。何况是心伤……你以为待地事了,说清楚讲明白,便也就痊愈了。却不知道那样的阴影漫长到足够伴随一生。”
“往后每一次的类似的哪怕再细微的疼痛,都会因此被无限放大。”
顾辞走到门口,闻言驻足,抬手拦住了林渊,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说话。
含烟站在时欢身后,没忍住,背过了身去,没多久,蹲下来抱住了自己。有些难过,却又不知为何而难过,只是看着小姐这样的背影,突然觉得遥远而脆弱。
像是独自一人承载了太多,背负了太多,终于力有所不及了。
她,累了。
陆宴庭没作声。
指尖微曲搁在茶几上,目光看着那杯盏,盏中还余半口姜茶,如此瞧着便知这味道有多么不讨这丫头的喜欢。他一直都知道她不喜一些东西,却从未见她表露过很明显的不喜。
她很少直白地表达一些什么,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不争不抢的,看似亲切随和,实际上却总带着几分距离感。也可能是因为对着他们这些“长辈”。
今次是第一回,剖开了心给你看。
猝不及防地,让人浑身一紧,鸡皮疙瘩都起了。
小丫头始终没有抬头。
搁在膝盖上的指尖看起来也没有用力,碎发散落遮住了半张脸,什么表情都瞧不见。陆宴庭第一次衍生出一种……类似于无根浮萍的飘忽感,有些震撼,有些难过,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莫名地,想起容曦那张煞白的脸,和今日初见的时欢不逞多让。
只是彼时容曦并未说任何重话,只轻轻说了句,“你当早些同我说的。”一如既往地温柔,看起来并无几分怨怼,倒是母亲,絮絮叨叨念叨了很久,只是自己终究并未入耳。
只觉得,到底妇人之仁罢了。
这些年来,他习惯了独立面对、独自担当,许多事,做与不做、如何做之间,他从不需要向任何解释,因为他是陆家的家主,是江南的霸主,旁人只需要听从吩咐就好。
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陆宴庭微微蹙着眉头,转身看向门口神色晦暗不明的顾辞,“烦请顾公子安排辆马车,再安排一个绝对可靠的车夫……我,要去时家。”
顾辞侧头对林渊颔首,林渊转身去安排了。
“丫头,之前的确是舅舅考虑不周,也许往后舅舅行事还是如此……嗯,先斩后奏,毕竟有些习惯并不好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信任我……这世间,能伤地到我的,兴许百里能挑一,但……”他侧目看向顾辞,端起手边凉茶,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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