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东宫的人就来了。
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的。片羽有事出去了,含烟姑娘躲在屋子里不愿出来,说是不忍别离,害怕自己掉眼泪。
时欢撑着油纸伞,将小八送到了大门口。
小八很沉默,当然……他本来就沉默。时欢没有刻意同他说话,他便只低着头走路,盯着自己脚尖前的一尺方寸间,落后时欢一步的距离,大半个身子被雨水打湿,月色下闪烁着微光。
管家亲自来接人,倒是让时欢有些意外,上了年纪的老人,行动本就有些不便了,如今这雨天愈发动作蹒跚。时欢亲自将她从马车上搀扶下来,“怎地是您亲自过来,派个车夫接一趟就好……再不济,咱们自己送过去也成啊。”
管家笑呵呵地朝着时欢作揖,“殿下交代,大小姐最是护着身边人,咱们这边的礼数可得周全着。殿下请老奴带句话,说,大小姐放心吧,小八侍卫在咱们府上,绝对不会比在时家委屈了半分去。届时大小姐去东宫瞧着,小八侍卫一定比原来还白白胖胖的!”
已经一口一个“小八侍卫”了。
只是,明明是去做亲卫的,如何也该是英姿飒爽才对,偏偏她说要养地白白胖胖,如何听着都有些违和感。
时欢笑容可掬地,“他不爱说话,平日里反应也慢几拍,但性子是好的,往后还麻烦您照顾一二。若是……若是哪里有做地不好的地方,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
“哪里哪里,大小姐您太客气了。”管家和时欢也熟络,这会儿客套过去,说话便也随意了几分,“老奴这辈子没孩子,这些个年轻人啊,老奴都是当自己的孩子在看待……您放心吧。说句斗胆僭越的话,老奴也是将大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孙女儿呢……您有段时间没来了,这阵子瞧着都瘦了……”
“听说含烟姑娘要成亲了,大小姐这阵子忙吧等忙完了,去咱们府上,给您做好吃的补补!”
帝都大户人家府上其实很少有女子做管家的。
彼时的瑞王府、如今的东宫,算是特例。
管家姓孙,据说是表哥从城外某个镇上捡回来的,能干一些写写算算的活计,烧地一手好菜,最初实在膳房当差,至于为何当了管家,时欢倒是不曾问过。
是个苦命的女子,嫁了个账房先生,本来日子也算不错,成亲两年怀了孩子,两口子日子正有盼头呢,谁知,某一夜夫君喝了几口小酒,不慎跌落湖中,自此……没了。
灭顶之灾……大恸之下,腹中孩子也没保住。
婆家便道她命硬,克夫克子,没几日将她赶出了府,而她至此落了一身的病,再无法生育。表哥是在路边捡到她的,说是在草丛里,淋了雨,眼看着快不行了……
是以,此刻管家说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时欢是信的。她颔首,“好……明日正巧没什么要紧事,就明日吧,同表哥也说一声,我去他那蹭饭吃。”
“好!好……老奴亲自下厨,给大小姐做一桌好吃的,补补身子……您太瘦了,如今您也快要成亲了,这身子骨可得养起来了,养好了身子骨,才好生养呢!”
声音压低了些,却也不算低,至少边上门房定然听得明明白白的,时欢微有赧意,低声应道,“好……”
一些善意的关心,即便让人不好意思,她却也觉得温软。
她侧开半步,让出小八,沉默的小八背着自己整理的小包裹,站在时欢身后低着头不说话。兴许旁人看不出什么,但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的时欢,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失落。
“小八。”她唤,见对方看过来,才继续说道,“东宫不远,太子亲卫只是一件差事。好好干,若是想念这边了,就趁着休沐,回来看看。”
小八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想念……天天想念,却也不能天天回来。但彼时大小姐和管家的对话他听在耳中,紧了紧手中的包裹,到底是鼓起勇气说道,“您、明日要来……”
既然自己不能回来,那么,她过去,也是成的。
他知道自己有些过于依赖对方。片羽姑娘说,这就像是刚出生的鸟儿的本能,片羽姑娘还说,这不好。
他也知道大小姐没多久就要嫁进顾大人的府上,然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大小姐会越来越忙,也没越来越没有时间去东宫。
这样的依赖,他必须靠自己克服。
所以说完,他没有等时欢点头,低着头背着自己的几件衣裳,对着管家匆匆行礼,然后站到了对方的身后。目光却落在时欢身后的位置的位置……
太子说,不必带任何东西,因为东宫什么都有,可他还是带了。
这里面是大小姐给他置办的衣裳,他必须得随身带着。往后,他便不穿这些衣裳了,带在身边,权当一个念想吧。虽然大小姐说,东宫不远,可他也知道,一旦当了太子亲卫,便不好时不时地出来的,不说太子允不允,就说同僚们会如何看待,何况……总不好给大小姐丢脸。
管家回头看了看小八,慈爱地笑了笑,又转身对时欢行礼,“大小姐请回吧。下着雨呢,回院子小心路面湿滑……早些歇息,老奴这就带小八侍卫回去了。”
“好,去吧。”时欢颔首,摆摆手。
却见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小八从管家身后走出半步,露出了身子,对着时欢直直跪了下去。
“咚”地一声,膝盖撞在地面的声音,听地牙都酸。时欢吓了一跳,要去搀扶,小八却又咚咚咚地连磕三个头……他从未行此大礼。
磕完也不用人搀,飞快地站起,又飞快地跑进马车,转瞬之间就瞧不见人了。
时欢抬出去搀人的手还维持着伸出去的动作,看了看马车,看了看自己的手,讪讪地转向目瞪口呆的管家,“这人以前不这么冒失的……您也回吧。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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