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的辉光,带着烛火没有的高贵和冷淡。
偏偏,在这样的冷意里,却似乎柔化了女子本来的表情,保养地很好只在眼角留下几道细纹,看起来像是上好的暖玉,带着岁月的积淀,比青春少艾的姑娘,更多了一份时光涤荡过后的笃定和淡泊。
皇帝睁了眼,安安静静看着她,她便无声回望,仍未说话,只温柔按着太阳穴。
“你……”皇帝张了张了嘴,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不自然,“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朕说的吗”
皇后摇了摇头,敛着眉眼,半晌,轻声问道,“臣妾的手,可是重了”明显地顾左而言他。
皇帝无声叹息,又一次闭上了眼。
一直都是这样的,心底装了再多事,也不会开口说出来,就像是将自己装进了一个又一个无形的盒子里,落了一道又一道锁,然后把钥匙丢进了深不可测的湖底,莫说旁人,便是她自己,怕是都已经打不开那层层枷锁了。
太阳穴上的力道温柔,感受得到柔软的指腹,小指间的甲套搁在耳畔,镶金嵌玉的冰凉感从肌肤渗进骨血,透心地凉,皮肤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又叹了口气,“朕以为,你会同朕说说太子的事情、今日的事情。”皇帝没有睁眼,他怕睁了眼,看到这人的表情,有些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们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夫妻,却也是最生疏的,连睁着眼说说心里话都做不到。
“陛下……晟儿,心是好的。他只是年轻,心急,法子用地激进了些。”言语间,手中力道并无变化,看起来格外心平气和的样子。
平静地……让人生气。皇帝冷哼,“呵。激进当朝联合大臣,将皇帝逼迫至此,成为满朝笑话,这只是激进那是不是再激进些,是不是就该当朝逼迫朕退位让贤了!”
睁开的眼底,蕴着怒色。纵然再如何压抑,表现地再如何不甚在意的样子,可每每提起,都是心头的一个刺——它会永远扎在那里,经年累月,永不会愈合。
太阳穴的指尖稍稍顿了顿,皇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半晌,才轻声说道,“陛下。晟儿那孩子您知道的,对权势从来没有上过心,您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
“权势……未曾得到的时候多少人说过不喜、不上心可一旦触及,谁又不是着迷似的越攥越紧,能得到的使劲了浑身解数也要得到那一星半点的利益……皇后,入宫这许多年,这一点你还不明白吗,权势,会让人改变的……”
似无奈,似感慨,又似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兴许,也在说他自己,记忆里的自己,已经遥远到模糊不清了。
皇后低头,手中动作愈发轻柔,低声唤道,“陛下……打打杀杀的事情,臣妾不懂。可臣妾却也听说了,胶州战役死伤多少将士又有多少士兵缺胳膊断腿地回到家乡,等待他们的却不是夹道欢迎英雄凯旋,而是无尽谩骂说他们是逃兵,就连家人都质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和那些人一样战死沙场好歹能留个美名赚点儿抚恤金……”
“陛下可有想过,那些人这些年是如何挺过来的……错了就是错了,臣妾相信,即便今日没有晟儿,往后也会有其他人站出来,要求大成皇室还他们一个清白。”
“陛下,那是众望所归。”
她低着头,挡了一部分的光线。
皇帝抬眼看她,却也只看得到她的轮廓,背着光的女子眼底的情绪并不分明。太阳穴上的指腹似乎比方才凉了一些。
她从未同他说这许多话。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竟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来,像是某个执念被轻轻搁下,哦,原来她并没有完全将自己拒之门外——这样的欣慰感。
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她如此耐着心思地,到底是为了她的儿子,倒不全是为了开解自己,于是,这欣慰感便又消散地差不多什么都不剩了。
皇帝重新又闭了眼,表情便有些耷拉了下来,道,“可以了。你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出去后,交代守卫,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这一回,皇后没有再坚持,她收了手,“好。那陛下好生歇息……臣妾,便先告退了。”
皇帝没反应,像是已经睡着了。皇后垂着眉眼看了一会儿,拎了拎裙摆,转身离开。她一路穿过甬道,宽大的下摆扫过青铜守卫的铠甲,那些守卫并无任何动作,像是一尊又一尊的雕塑,木然,冷漠。
皇后也是目不斜视,一直到了门口,才将皇帝的吩咐悉数转达,见对方领命,才带着守在门外的嬷嬷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去。
嬷嬷满腹担忧,却是一字未提。
一路无言。
一直到回了寝宫,嬷嬷才担心地开口,“娘娘……太子殿下那边……”
皇后坐在梳妆镜前,将头上繁复的头饰一件件取下,看着镜中这些年来,一年比一年多的细纹,一年比一年黯淡的眼神,她伸手缓缓抚过鬓角,才道,“无妨。”
嬷嬷松了一口气,“殿下这回也着实太大胆了一些,老奴在边上,都给吓得浑身冷汗涔涔的……”
镜中的人抬眼看了眼身后嬷嬷,笑了笑,很温和,偏偏眼底微芒一闪而过,语气轻缓,“若是这些事情他都搞不定的话,这皇帝的位子,他也接不住。”
嬷嬷一惊,隐约觉察到皇后话语中的锋锐,抬头看去,却也只看得到对方侧脸,线条柔和又温柔,哪有什么锋锐倒像是自己的错觉般。
嬷嬷正准备上前为皇后梳发,皇后却摆摆手,“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备些热水,本宫要沐浴,这半日下来,困乏得很。”
嬷嬷点头应好,想着皇后方才也没吃到什么东西,趁着这会儿去做些清淡可口的点心,等她休息好醒来便能吃一些,如此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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