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这段时间迷上了白菊,这不是什么秘密。
太子殿下要求他的生辰宴上摆满白菊,为此内务府几乎将帝都整个儿翻了个底朝天,就想着为太子凑齐那些个白菊。可如今这季节,统共能找到几株菊花呀,听说内务府将找到的屈指可数的几颗可怜苗苗连夜搬去了冰窖里,想着降降温,让那菊花提前开放,后来也不知道如何了。
总之,听那说法,是绝对够不上如今这些的。
那……此处这一盆盆争相开放的白菊,又是何处过来的
大臣们瞠目结舌看着面前的白菊,一时间也有些怵得慌——虽然菊乃四君子之一,菊亦有长寿之意,许多老宅都会养一些菊花,如今的太傅听说便是出了名的爱菊。但……这宴会上满屋子的白色菊花,总有些……
瘆得慌。
皇帝脸色也冷了下来,抿着嘴看了很久,沉声唤道,“太子。”
之前唤的还是“晟儿”,此刻便已经是“太子”了。他看着眼前着白衣戴白菊的戏子,看着满满一屋子的白菊,彻底冷了脸,“太子生辰宴,本是喜乐庆贺之事,弄这如此……清冷模样,是何意图”
他斟酌再三,选了一个相对和缓一些的词,清冷。
可他脸色太冷,透着寒气与怒气,有官员已经悄悄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敢吱声了。
这天下间,敢将皇帝的怒气不当一回事的,也就只有顾言晟顾殿下了。他耸耸肩,若无其事地问皇帝,“不好看吗”
吊儿郎当的样子。
皇帝被气地不轻,反问,“你觉得很好看”
“本殿下自然是觉得好看,才如此安排啊!”他理所当然地笑,勾着嘴角,带着几分痞气,“盛夏季,提神醒脑。”
皇帝一时词穷,深呼吸……像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父子针锋相对,在坐宾客瑟瑟发抖。而皇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任由事态发展的局外人模样,竟是半点儿想要阻拦的意图都没有。
眼看着皇帝呼吸越来越重,时欢正要起身,却被始终关注着这边动态的顾言晟发现,当下出声打断,问皇帝,“陛下,你听听儿子安排的曲儿”
“可是花重金请了名家出山,定让人耳目一新、绕梁三日而不绝。”
有官员讪讪笑着,“是呀,陛下……咱们先听曲儿,太子说地没错,这么热的天气,瞧着这些个姑娘清清爽爽的打扮,都觉得清凉了许多呢。”可不嘛,不仅凉,还瘆。
“是呀是呀,陛下。老臣也很想听听新曲儿,名家作曲,定是极好听的。”再不听听小曲儿,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害怕。皇帝太子斗法,他们这些个凡夫俗子遭殃。
皇帝哼了哼,到底是靠着椅背坐了,才冷声说道,“那就开始吧!让朕也听听,这是个什么名家作的戏。”
姑娘们屈膝行礼,然后散开。
并不似此前绵软温柔咿咿呀呀的风格,开着文弱娇柔的模样,一开口竟是铿锵之力、铁马金戈的味道!
众人一愣,皇帝也觉得甚是意外,一时间倒是没顾得上计较那些个白菊和这白衣装扮。门外的阳光打进来,落在姑娘家贝壳而发饰里,微芒闪烁。
有哪里马蹄哒哒踩过,纷至沓来,隐约似乎还能听到剑鞘划破铠甲的声音,宛若天际破雷。
战争,带着血腥气的战场,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竟让人神情恍惚地仿佛置身硝烟战火,尸骨累累。有人从恍惚间回神,微微蹙了眉——生辰宴上用这样的曲,是不是不大合适
白菊、战场、尸骨,倒像是祭祀。太子殿下煞费苦心,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安排了一首这样的曲
再看身侧同僚,文臣皆有些迷糊,武将却不同,一个个满脸肃容,竟是宛若想要提刀而上的感同身受。
时欢拽了拽身侧顾辞,她大约知道顾言晟打什么主意了,可饶是如此,此局依旧艰难。她低声问顾辞,“师兄……可有把握”
顾辞,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眼神却始终落在对面顾言晟身上。
时欢便看皇帝。
皇帝的眉头已经锁起,明显没什么耐心了。果然,没多久,他突然重重一拍龙椅扶手,“住嘴!”
一众女子还张着嘴,却瞬间没了声音,齐刷刷地跪了。
“唱的什么东西!”皇帝怒声呵斥,“今日是太子生辰宴,你们这唱的什么东西!哪个名家作的曲,给朕带上来,朕不得好好罚他!”
没有人说话。
所有女子瑟瑟发抖,胆子大一些的,偷偷抬了眼去看太子,满眼的委屈和祈求。
顾言晟勾唇一笑,靠着椅背晃着杯中酒水,低头闻了闻,没喝,回头去看皇帝,“陛下觉得……不好听”
彼时他也是这样问皇帝的,“陛下觉得不好看吗”
那时候朝臣还只是忐忑,如今却大约也能猜到,这位太子爷今日怕是有什么大动作,一个个挪着屁股缩了身子,恨不得自己学了那飞天遁地的法术直接消失不见了才好。
往年太子爷生辰宴不是想去就能去,今年太子爷生辰宴……不是想走就能走。
皇帝显然已经没有了同儿子打哑谜的兴趣,不说不好听,更不会好听,只问,“你今日……到底是要作甚!”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太子爷,是来闹事的、砸场子的。
虽然……砸的似乎还是他自己的场子。
顾言晟低头笑了笑,手掌向后摊开,问身后站着的人道,“拿来吧。”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彼时衣着光鲜还以为是太子带进来的“贵客”的那个少年,一直都安安静静站在太子身后,看样子,竟是个小厮
一个衣着足够光鲜,甚至太过于光鲜的小厮。
那小厮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地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纸双手递交在顾言晟掌心里,顾言晟随手接过,甩了甩,抖开,又招呼了常公公,“常公公,来,给咱们陛下好好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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