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着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但那到底是宽慰自家老伴的话。
这些年来,老婆子睡眠浅,又总听到一些关于时家遭了皇室忌惮的风言风语,所以总觉得自家女儿、外孙女时时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愈发担心地宛若惊弓之鸟,说白了,大体就是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也不想想,就算真是如此,你一个远在江南的老婆子,还不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偏生,道理她都懂,就说服不了自己。
所以,府上很少会当着她的面提及那些糟心的事情,大多只偶尔说一些趣事。她也乐得配合着笑笑,有些事就轻轻揭过了……这一点,陆老爷子也知道。
你知道我在哄你,而我也知道你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释怀。
只是,互相都不愿对方担心罢了。
夜色沉沉,浓黑如泼墨,淅淅沥沥的雨点子打在窗棂上,预示着这一场洪涝水患还未过去。府上下人比平日少了许多,都去修建堤坝去了,是以这几日府中多少有些冷清。
他在窗口站了很久,设想了很多时欢只身赶到江南来的理由,可到底是猜不透……正准备趁着天色未亮之际眯一会儿,却见管家匆匆未来。
陆老爷回头看了眼床榻之上睡地并不安慰的老伴,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发生了何事,这般慌慌张张毛毛躁躁的。”
“老爷……家主回来了……”
心中一怔,“到大门口了?”
管家笑呵呵地,“知道您担心着急,咱们的人快马加鞭赶回来提前报的信儿,彼时说是刚进城,这会儿算算,到大门口还有一会儿功夫,不急……不急的。”
老爷子横了一眼,“怎么不急?按着他原定的时间算来,他早该回来了,如今晚了这许久,定是回程中遭遇了水患,指不定还有人员伤亡……你说老夫能不急?”
“快快快!还磨磨叽叽地作甚?!”
管家是个矮个子瘦瘦小小的老人,不爱长衫爱马甲,看起来精干有直爽,这会儿却不紧不慢地,“老爷……您别急,听说家主没出发几日,就收到了大小姐派人送过去的信,是以一早得了消息,改了陆路,是以才晚了一些。何况……”
老爷子松了口气,还未等人说完,就大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所以,这趟……有惊无险?无人伤亡?”
管家点头,“是……无人伤亡。老爷……”
“那就好……那就好……这欢丫头的人倒也可靠,竟然还能追上咱们的商船。彼时去帝都我就觉得这丫头比之前更能独当一面了,倒是便宜顾小子了……”
老爷子兀自骄傲地喃喃自语,见管家并不接话,兴致勃勃回头问道,“是吧?小丫头可不小子有出息多了!”
“是……”谁敢说不是来着?管家张了张嘴,“老爷……那……”
“你别说话了!”眼看大门近在咫尺,老爷子哪里还有心思听个老家伙唧唧歪歪地说些有的没的,当下大手一摆,大步走了出去……
一脚跨出大门,另一脚堪堪提起的时候,脚步一顿,忘了跨出去,也忘了落回去。
陆宴庭听见动静,转身看过来,蹙眉,“父亲。天都快亮了,您怎地还未睡呢?这些人也是,还特意去向您通传,怎么地,本家主还能在家门口……”
“你闭嘴!”
老爷子虽然嘴上没有说,却也着实担心了好几日,彼时一听人到了大门口就火急火燎往外冲就能看出来了。这会儿乍然相见,他连嘴唇都是抖着的,目光死死盯着陆宴庭……身边的姑娘。
那姑娘并不怯弱,盈盈一笑福了福身,“见过陆老家主。小女名唤容曦。”许多年没有自称“小女”,多多少少有些……咳……不自然。
老爷子也不自然。
一只脚还落在门里,背在身后的手都在抖,咬牙切齿地低声质问,“怎么不同老夫说?!”
管家无语凝噎,“老奴……想说来着,您……没让。”
报信的人一早就说了,家主带了个姑娘回来,自己这边自然也是慎之又慎,可问题是……自己三番五次想张口说来着,这不,都被老爷子给阻拦了吗?
管家委屈。
老爷子更委屈,这种顶顶重要的事情不是应该第一个说嘛,你偏藏着掖着欲言又止地是几个意思?如今倒好,自己这张老脸都丢尽了!他讪讪笑着,冲着容曦,“容、容姑娘是吧……舟车劳顿,快快里面请。这些个下人也真是的,也没提早通传一声,如今这节骨眼上,怕是那些个客院都潮湿发霉着,要不……要不,你就先住宴庭的院子?”
意思太明显了。
饶是容曦浸淫商界多年,早已学了一身游刃有余的本事,此刻也多多少少有些羞赧,毕竟,对方很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公公……
“咳咳……”管家讪讪笑着,不敢说话。陆家客院长期都有下人打扫,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出现潮湿发霉的现象。
几人之中,最镇定的到底要属陆宴庭了,转首看向容曦,“如此,好麻烦容姑娘委屈一二了,明日我就让人打扫一处客院出来……对了……”
他转首看向管家,“这几日……府上的人都去修建堤坝了吧,人手还够吗?”
……修建堤坝那都是男人、壮丁的事情,就算人手不够,也断断不会少了给您打扫院子的下人啊!管家心中腹诽,嘴上却半点儿不露怯,“回家主。今年这水患可比往年来势汹汹地多了,府上也因此疏于打理了……您莫要怪罪,明日老奴亲自给容姑娘整理一处院子出来……”
“不用不用……我、我没事的。”容曦愈发地不自在了,自然不能劳烦一府管家为自己整理院子,可如此拒绝完之后却又觉得这么说好像……好像也不大对,又颇为欲盖弥彰地,“我、我是说,我自己来就行。”
一时间,竟然是急地耳根子都泛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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