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一手撑着伞往下遮了遮,一手掩唇咳了咳,压着笑意。
他顶着时欢咬牙切齿的笑容,上前两步,憨憨一笑间,唤道,“是啊,夫人,您就不要同咱们公子置气了,回去吧。您看,公子这都亲自在这边候着您了,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了公子这一回吧?”
得,又一个上了戏瘾的。
时欢咬牙切齿。
车夫却对此事坚信不疑,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原则,当下就愈发尽心尽力苦口婆心地当起了和事佬来,“姑娘……哦不对,该叫夫人了是吧?你瞧小老儿这个没眼力见儿的,见您并未束发以为是个小丫头呢。夫人,公子既寻过来了,咱们就退一步,顺着台阶下了吧,左右,这日子还是要过的,对吧?”
说着,侧了侧身,递出一只手,“快些下来吧。”
时欢无奈抚额,对这俩明明并不认识却格外合拍的两个人感到无奈,只抬头看顾辞,“师兄……我必须要去。你莫要拦我。”
大雨如注。
对方容色莫辨,坐在那马上,只重复道,“过来。欢欢。”
车夫“哎!”地一声,自认为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当下转移了目标,苦口婆心地换了劝诫的对象,“这位公子,不是老头子我多管闲事哈,你这态度实在是太冷了,既然关心着,温言温语的,不是很好吗,何必这样冷冷淡淡的呢?咱们做男人的虽然是家里的天,可女人也是家里的地啊,没有地,哪来的天呢?有时候,放下身段来哄哄自己的夫人,不丢人……”
林江终于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笑完才觉不妥,赶紧抿着嘴,收腹低头,嘴角却又可疑地往上扯,整个肩膀一耸一耸的,看起来有些可笑。
顾辞不说话,眼神落在时欢身上,压根儿对老车夫的话半点儿反应都没有,老车夫再热情,也架不住一张无动于衷的脸,当下讪讪笑着,见林江那模样,又转移了目标,“嘿,我说小伙子,你笑什么?自家公子和夫人吵架,你还这般不知体统地在一旁笑,怎么做下人的呢?”
“下人”林江一噎,嘴角抽了抽,“我……”
见这老车夫似乎想要挨个儿训斥一顿,时欢咳了咳,“老人家……抱歉。这会儿雨大,此间事未了,只能麻烦您回去了。”
“哎,什么麻不麻烦的,才出来这么一点儿路。你们小两口能好好的,才是最好的。别急,有话好好说哈,这下雨天的,小伙子也不容易……这样,那位姑娘给了我不少路费,我如今尽数退还给你。”说着,低头就去掏钱袋子。
时欢按住,“不必了。您收着吧。天气恶劣,回头买些酒水,暖暖身子。”
“那怎么成?!”老车夫不愿意,虎着脸瞪着眼,“咱们说好的价格是送到下一个镇子的,如今才出城,这才哪到哪啊,老头子怎么可以收这样的银子!”
最后好说歹说,算是收了一个最小的碎银,那也比平日里跑这些个路程要贵出好几倍了。
许是因为收多了银子,老车夫愈发地热心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对着这几个人一遍遍重申,“好好说话、晓得不,有什么事情啊,好好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容易,好好珍惜。”
“好好珍惜……”
“小伙子,好好劝劝你家公子和夫人,晓得吧?”
林江一边为时欢撑伞,一边扯着嘴角频频点头,“知道,您老人家快回去吧……”这老车夫再不走,他家夫人和公子才真的好不了呢。殊不知,彼时公子一听时大小姐要只身一人离开,当下整个人就差提着刀出去砍人了……
至于砍谁,嗯……兴许,见谁就砍谁吧。
顾辞的确是生气。
片羽去找林渊传递的消息的时候,他尚且欣慰于这丫头终于没有鲁莽行事而学会依靠一下他这个人了,偏生,没过多久,正好遇见守城的士兵,有几分昔年同自己一道上过战场的交情,便站着说了一会儿话,说起青冥大师……
彼时便起了疑心,青冥这人最是不愿麻烦了旁人,即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也大多是让自己的小童下山采买,何时需要别府的人送上去了?
问及那姑娘容貌……如今想来,顾辞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于自己彼时一眼相中了这样一个比较具有辨识度的小姑娘——片羽。
当时就气笑了。
“师兄……”
罪魁祸首的小丫头,站在一臂之外的距离,仰面看着,眼底漆黑如墨,站在油纸伞下,于这漫天大雨里,有种不经风雨的娇弱。
就像他花房里细心呵护这的那些兰花。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朵花一样脆弱的小丫头,胆子肥起来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什么都敢去干!他忍着脾气,低头看她,“为了陆家,还是顾言耀?”
言简意赅的。
时欢并不隐瞒,“顾言耀。”
陆家定居于江南,至少已有几十年的光阴,这些年来,江南几乎年年水患,可大可小,陆家早有准备,不必自己亲涉江南,彼时只是担心舅舅不知消息不小心遇到危险罢了。
可顾言耀不同。
这些年顾言耀潜心声名,呼声正盛,在帝都轻易动不得他。只是,名声这东西,成于厮,自然亦能毁于厮……这样的好时机,她不舍得错过。
她抬着头,脸上的表情虽淡,眼底却又来不及掩饰的志在必得。
顾辞蹙眉看她,探究的目光并不放过她任何的细微之处,“若是我记得没错……顾言晟同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哪里值得你如此煞费苦心地身陷险地?”
时欢一愣,身侧小指轻轻一颤。
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咧着嘴,一口的白牙,如珍珠的色泽,“是没什么深仇大恨。可表哥要继承大统,顾言耀就是最大的绊脚石,自然是除之而后快的。”
小丫头笑地一脸坦坦荡荡的模样,任君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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