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他细细摩挲对方鬓角,眼神一点点的,从她眉角一根并不平顺的眉毛,流连至蝴蝶羽翅般纤长浓密地睫毛,一点点地,游弋逡巡……这张脸啊,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从宫中出来,尚未来得及去母亲府中,只匆匆回去换了一身衣裳,稍作休整就赶过来见她一面,才知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所言真真非虚。
他以为自己是极擅克制的一个人,即便彼时四年未见,也不过是心中挂念,尚可做到不露声色,可如今才知……那是因为心中知道山高水远而遥不可及罢了。
所谓克制……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总是瞬间就能崩分离析。
他将她喜欢的点心端到她的面前,“谢绛来信,说是已经启程了,算着日子,还有个七八日光景的,就差不多到帝都了。俩人大婚的日子也定了,听说,陆老爷子已经在江南宴请了一遍了,这次就没跟着过来,全权委托陆宴庭和时家这边了。”
“毕竟,外祖年纪大了……”时欢点头,“外祖母身子骨又弱,实在不适合两地奔波。他们俩感情素来要好,之前祖父在帝都的时候便时常挂嘴上念叨着……”
“如此感情,令人艳羡……”顾辞拉着时欢的手,五指相扣,凑了头过去额头相抵,低声诱哄,“欢欢……待地过阵子,等谢绛大婚结束,我去陛下那讨了圣旨……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做我的新娘,可好?”
额头相抵,四目相对。
距离近地对方的呼吸直接入了自己的鼻翼,带着熟悉的药香。
哪怕已经认定此生非他莫属,可骤然听到这话,还是宛若惊雷炸响在耳畔,炸地整个人都外焦里嫩地不会思考了。
那呼吸温热,言语滚烫,一路烫到了心底。又从心底沿着血液烫到了四肢百骸,连自己都感受得到面颊是滚烫的,呼吸是发热的,耳根子定是红艳艳的。
她低了头,手足无措地搅着身侧帕子,支支吾吾地半晌不说好,却也断断说不出不好,只顾左而言他地故作轻松,“讨、讨什么圣旨……”
她的娇羞落在顾辞眼里,像是春末初夏的清晨,露珠未散时的花朵,明艳,娇弱。他起了戏谑的心思,轻笑,“这么说……欢欢是等不及陛下圣旨,急着要做我的新娘咯?”
少女豁然太多,怒目相视,“你!”
动作间,红唇堪堪擦过对方鼻尖,双方齐齐一愣,气氛一下子暧昧了起来,时欢更是整个人都熟透了似的,说话都不利索,“你、你、谁急了?你、你好不知羞!”
手掌抚过她的发顶,落在耳畔。
小丫头不经逗,他自然知道见好就收。笑呵呵地解释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圣旨并非必不可少,但……但凡别人家小丫头有的东西,我家小丫头也得有。这道圣旨不是给你我看的,是给这天下人看的,你我是御赐的婚约,生生世世在一起,谁敢置喙一个字,便是置喙当今陛下,于我们来说岂不省事。”
时欢低着头搅帕子。
纯白的帕子,只在角落绣了一个小小的“欢”,此刻被它的主人搅成了麻花似的。
顾辞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抚过发烫的耳垂,时欢下意识轻轻一颤,就听顾辞低声唤道,“欢欢……你还未回答我,可好?”
他坚持要一个答案,一个此生不弃的承诺。哪怕已经知道对方的回答,却还是想要对方亲口说出来。
时欢仍低着头,帕子已经不成样子。
半晌,才低声应道,“嗯……好。”声音低地不能再低,脑袋也愈发地往下垂,就差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了。如此……算不算是画本子上所说的,私相授受?
彼时总觉这词过于隐晦不明。
此刻才觉,这哪是隐晦,明明是暧昧到整个人都无所适从……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大胆到如此地步。
话音落,顾辞却整个儿眉开眼笑了,那喜悦……金榜题名不过如是。
并不意外的答案。可彼时还是连心都提着,比面对雄狮百万还要紧张。此刻终于送了一口气,伸开双臂将这姑娘纳进怀里,问她,“欢欢喜欢江南吗?”
话题一转,她似有愣怔,还是点点头回答,“嗯……喜欢。小桥流水,和风细雨,自古以来文人墨客笔下无尽风流皆在江南……何况,那里远离帝都纷争,甚是宜居。彼时太和郡四年,如今想来甚是悠然自得……”
顾辞颔首,“如此,待此间事了,咱们就去江南走一走,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想走就走,想停就停,然后找一处最喜欢的地方,置一处宅子常住在那可好?最好还能离陆家近一些的,往来走动也方便些,宅子需要大一些,接了老师同住,他年纪也大了,帝都纷纷扰扰的,并不适合养老……”
他絮絮叨叨的,事无巨细的设想着。时欢却意外于他的打算,只怔怔看他,半晌无言,“你……”
惊讶胜过了羞怯。
顾辞位居刑部侍郎,没有人怀疑过他的仕途坦荡、前程似锦,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名满天下战功赫赫的顾侍郎官拜尚书、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连时欢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以,即便她喜欢江南,却也从未想过真的去江南定居,即便在恢复记忆之前,她也从未想过。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帝都人,根扎在这里,若要迁徙江南,几乎等同于将自己自断羽翼、连根拔起,所有苦心经营的势力毁于一旦,去了江南又该如何从头开始?
“怎么了?”见她迟疑,顾辞低头问她,“不愿吗?”
不是不愿。她轻轻摇头,“师兄若去江南,仕途尽断,且不论陛下放不放人,亦不说长公主如何阻拦,就说师兄自己,谈何容易……”
“师兄才华艳绝,心性骄傲,定是志在天下,若是去了江南,岂不等同于自毁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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