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
今日,往来太监宫女都瞧见宣仪郡主的贴身大宫女跪在寝宫大门外,跪了一整天。
而宣仪郡主更是一早就被陛下叫到了御书房,到了午膳时分都没有出来。
后来,有小太监偷偷传出讯息,说是……跪着呢!
这宫女跪在宫门口,这主子跪在御书房,这样的事情便是在规矩森严的皇宫里,也是少见。宣仪郡主一向深得帝心,平日里为人处世也多有分寸守礼节,若是真犯了错,想必陛下定会宽容一二的。
今次……看来是犯了大错了。
再想多打听几句,那小太监却是一问三不知了,只道气氛有些沉郁。
御书房的气氛,的确沉郁到令人呼吸都觉得压抑,连素来最会察言观色的常公公都敛着眉眼,眼神只落在自己脚尖一点,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
顾宣仪跪着。
皇帝坐在宽大案几之后批奏折,自打顾宣仪进来后,就没开口说过一个字,袅袅龙涎香里,他握笔的手用力到看得到白色骨节。待到面前的奏章只剩下了一本,皇帝才抬头看看顾宣仪,眼神隐没在龙涎香后,依稀分辨不清,“你既主动跪了。想必是对今日朕找你之事已有了解。”
她低头,叩首,“是……请父皇责罚。”
手中狼毫笔搁下,皇帝靠着椅背看着曾经寄予厚望的女儿,“没有什么想要辨别一二的?”
“没有。还请父皇责罚。”她坚持,并不为自己开脱。
冷笑缓缓自嘴角勾起,眉眼间却尽是失望,皇帝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点破,“纵然朕一直承认你是比较出色的,但你终究年少……有些心思,对着旁人使使便也罢了,搁到朕的面前……不觉得班门弄斧了?”
跪着的姑娘抬头看来,有些意料之外的错愕,还有些掩饰地并不好的委屈,“父皇……儿臣没有……”
“顾宣仪。”他连名带姓地叫,声音愈发冷沉,“朕给了你几次机会。朕且问你,你若真心袒护那个丫头,真心想要将罪责揽在身上,又如何会在天色未亮之时,就让人跪在了寝宫大门之外?顾宣仪,你的那些小心思……不仅在朕这里不够看,在太傅面前,同样也是不够看的……你且好好睁大了你那对半瞎的招子瞧瞧清楚,这奏章之上都写了些什么?!”
皇帝拿起面前的最后一本奏折,“啪”地一声丢到了顾宣仪跟前。
顾宣仪从地上捡起,就着跪着的姿势看了几眼,内容很短,不过几句话,的的确确是太傅素来言简意赅、又直击重心的风格,言辞温和,却隐现锋芒。
太傅直言整件事情一定有宣仪郡主的私心谋划在里面,虽不说这件事就是她主导的,但对方的私心令他的孙女儿险些遇害、令他的学生至今昏迷未醒,对此,宣仪郡主总要承担一些相应的处罚才是。
理直气壮地要求皇室处罚一个郡主。
哪怕对方手中并无真凭实据证明这件事就是顾宣仪主导,甚至明明白白地表示,即便只是无心之失,但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宣仪郡主……也有错。
有错,便当罚。
顾宣仪看着那奏折,沉默。
“太傅修身养性多年,早朝已经不上了,奏折也很少写了……如今朝中文官莫不膜拜他老人家多年前的奏章,日常拜读,引为经典考据。没想到,他回到帝都的第一封奏折,竟然是弹劾你的!你有想过,多年以后这封奏折被人观摩吗?”
“太傅便是朕都不敢拭其锋芒,你倒好……胆子不小,倒是这些年朕低估你了,竟然敢去针对他那点儿心头肉?你是不想活了,还是不想顾氏皇族活了?”
“儿臣……”手中的奏折,烫手又沉重,她有想过时家会动怒,但纵然这件事牵涉到了自己,可谁能证明就是自己参与的,也有可能是小宫女擅自做主啊!时家总不能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贸然将罪名扣在一国郡主头上吧?
可……她到底是低估了时欢在太傅心中的地位、在时家的地位。
她双手搁下手中奏折,磕头,第三次重申,“请……父皇责罚。”
“罚、自然是要罚的,你那小宫女逃不掉,你也逃不掉。还有朕……也需要亲自给时家道歉。”皇帝哼了哼,蓦地觉得给时家道歉这件事,最近似乎经常在做?
这些个儿子女儿的,一个不如一个,如今看来,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倒还不如那个一直丢在外头的,至少,从来不会惹是生非……
如此想着,皇帝愈发觉得顾言卿更令人省心一些,倒是有些可怜起对方这一路走来早年没了亲生娘,如今没了圣旨赐婚的郡王妃,怎么看都有些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的样子。
皇帝心情不大好,一想到这事儿愈发沉郁,摆摆手让人下去了,才问常公公,“你说……朕是不是太过疏忽卿儿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始终宛若雕塑一样的常公公才稍稍动了动,抬头之际,脸上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笑容,“陛下日理万机,郡王爷体恤陛下,自然不会用这些事情来劳烦陛下……”
皇帝点点头,“这倒是……那孩子打小就安静,明明是大哥,却跟在那俩人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宫中的人也惯会见人下菜,倒也可怜。”
“说来……”常公公顿了顿,从地上捡起太傅的奏折,搁到那一摞批阅好的奏折上,才又笑眯眯地说道,“郡王回帝都也有些时间了,前几日见着似乎和回来时候的精气神变了许多,整个人都活络了,如此看来……倒还是咱们帝都的水养人呀。”
皇帝微微一愣,偏头看向常公公,打量了对方许久,却见对方还是一如往常那般做事说话都格外慢条斯理的样子,才低声道,“是嘛……才这么点时间,便也活络了?”
龙涎香袅袅香氛之后,表情有些危险莫测的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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