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宣仪看着远处小童疾步走来,摇头,正色叮嘱,“往后这话……不可再说。”她素来不是造谣生事的性子,时家姑娘的声誉到底有多重要,她懂。
皇室的儿媳,声誉不容有污。
小宫女低了头,道,“是。”
“你且记得,本郡主心仪那人,在这帝都并不是秘密,本郡主素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堪的。但并不是因此,本郡主就见不得他喜欢旁人……若我因此嫉恨上了他喜欢的人,一心想着造谣生事毁了对方,那才是真正的不堪。”宣仪郡主微敛眉眼,斜睨低着头的宫女,含蓄告诫对方,“是以……本郡主也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今日此处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统统烂在肚子里。”
小宫女弯了腰,“是!”
小童已近,顾宣仪收回盯着小宫女的眼神,含笑伸手接过,递给小宫女,“麻烦了,本郡主先回了,代我向青冥大师告辞。”
小童弯腰,双手合十,“是。您慢走。”
顾宣仪凝眸看了看前方,从正门到大厅,有一段格外漫长的台阶。台阶全长九九八十一阶,意为九九归一,台阶用汉白玉造就,扶手之上雕龙刻凤,很是华丽雄伟,和承乾宫不逞多让的气势。
初见,也是这样的冬季。下着很大的雪。
那人就是站在承乾宫高高的台阶上,一袭雪色长袍,身披白色大氅,如琼枝一树,尽得天地精华。漫天的风雪里,一时间分不清是雪更白,还是那人的衣裳更白,亦或,是他冷白的肌肤更白一些……
他缓步下来,目光所落处,似穿透自己而落向更远的时空里,漫不经心间,清冷华贵凝在眉梢。
彼时自己站在原地,待得他下来才行礼,“顾公子。”
世人虽知宣仪郡主自小养在长公主身边,其实却不尽然,彼时长公主还住在傅家,自己自然不可能住过去,不过是常常过府去陪着说说话罢了,但她竟是一次都没有在傅家遇到过顾辞。
那是他们之间的初见。
她于那一眼间,便遗落了芳心一片,自此,眼底再也入不了旁人半分。而他……只点点头。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身后为他撑伞的太监小跑着追上,低声介绍道,“顾公子,那是宣仪郡主……”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也没听见那人说话。
回忆太伤,顾宣仪看了眼那高高的台阶,想起他弯腰提起时欢裙摆的样子,苦笑着摇头,“走罢。莫要耽误了时辰。”
……
清合殿里。
青冥大师坐在首座,林江拖着托盘站在一旁,托盘上是已经斟好的茶盏。
脚下的汉白玉方砖每一块都刻着莲花,从门口的含苞待放,到含烟站着的这块,已经成了怒放的姿态。她接过茶盏,弯腰下跪,膝盖所跪处,便是那莲花花蕊所在处。
她将手中茶盏举过头顶,低头,“师父,请用茶。”
目光所及,是纤尘不染的汉白玉地面,光可鉴人。
也鉴了己。
抿着嘴的小丫头,和大街上所有其貌不扬的小丫头没什么区别,和这芸芸众生里的任何一个凡夫俗子都一样。
青冥大师是皇帝陛下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是站在权势之巅的人,像她这样的小丫头,只能远远羡慕着,崇拜着,仰望着。
而此刻,他们相差不过一块汉白玉砖的距离。
她唤他师父,敬茶。而他,含笑接过,抿了一口,搁下,道,“如此,你便是我的关门弟子,含烟。你既尚武,便跟着我习武,清合殿的藏书阁,你可以尽情取用阅览,若有不懂之处,随时问为师……只是,切记一点,任何事情当循序渐进,稳扎稳打,切勿操之过急。”
“谢恩师指点。”她叩头,“含烟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青冥点头,“你说。”
“含烟知道,青冥大师的弟子之名,是无上的荣耀,含烟以此为荣。但……如方才所说,学生自认不才,届时帝都众人皆会说是小姐借了时家威名送学生上了这清合殿。届时,对小姐、对老师名声俱有伤损……是以,还请老师恩准学生身份先行隐瞒,待得他日学生学成,自当昭告世人学生恩师乃青冥大师。如此才能不折老师清骨,不伤小姐声名。”
说完,叩头,匍匐于地。
清合殿其实已经没有打算收徒了。皇帝把清合殿的地位抬得太高,盛名之下能坚持初心保持秉性的人太少。这个丫头,是林江收的,青冥大师是看在顾辞的面子上同意的,左右一个小丫头……正好借着这个“关门弟子”的机会杜绝后患。
却没想到,这丫头……是个惊喜。
青冥起身,双手扶起含烟,真正发自内心地认可了这个关门弟子,“你能考虑地如此周到,为师很是欣慰,自当应允你才是。”
“谢过恩师。”含烟转身,又对着自家小姐,下跪,叩头,许多想说的话想要表达的谢意,最后都归于沉默,言语苍白,承不住情重。
“这段时间,你先在这里学,别挂念着我那,有片羽呢。”时欢搀着含烟,她们情同姐妹,亦从未分别,虽说还在帝都,但到底是不能日日相见,也有些不舍,“往后,若是得空,便回来瞧瞧。”
含烟声音都哽咽了,“小姐……您要保重……”
“好。”
“片羽那丫头木讷极了,话都不会说,届时你若是闷,就让她来找我,我回去陪您说话……”
“好……”时欢点头,宠溺地摸摸小丫头的脑袋,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这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啊,马上就要独当一面了。
青冥大师的子弟,往后便也没人可以欺负她了。
时欢双手合十,对着青冥大师行礼,“大师。这丫头从未离开过我超过一天的时间。她身份上虽是我的丫鬟,情分上却是我的妹妹。我……暂时将她托付给您了,请妥善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