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已经忍无可忍,破口大喝,“谢绛!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待着!”
谢小爷飞到一半的身体一顿,然后于半空中直接转了个身,轻飘飘落回林渊身后。
将这一转身看在眼里的林渊突然觉得,就这样的轻功,可能并不需要自己的保护,公子实在是多虑了……正心中腹诽,突然心头一紧,对危险本能的感知令他豁然回头——
一声格外刺耳的声响,对面一只长箭飞速射来,破空的力度完全不是之前的箭雨所能比的,乌黑的箭头在暗沉的天色里一闪而逝幽暗的光……毒!
那箭尖所指之处……
林渊睚眦目裂,“公子!”
“砰——”
长箭射入马车,马车从车顶炸开,碎片落了一地,满地的雪花扬起,半空中,黑衣男子怀里裹着红衣的少女,缓缓落地。衣袂飞扬间,看不清女子面容,他们身旁,白衣少女面色沉静,脊背笔直,微微抬着的下颌,有种惊人的贵气和疏离。
听见林渊惊呼声往这里奔来的含烟,脚步一顿,心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支淬毒的长箭,闪着幽暗的色泽,箭身比普通的长箭还要长上许多,挂着倒刺,但凡被这种箭射中,即便没有射中要害,怕也救不回来了。
顾辞面若寒霜凝结,死死盯着长箭过来的地方,可那处,已经无人——这样的箭,杀伤力巨大,怕是那人也已经无力射出第二箭了,是以一箭既出,瞬间撤退。
余下的刺客见此情景,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突然齐齐抽身往片羽那处而去,最前那人并未出剑,反倒伸手去抓,指尖堪堪触及片羽肩膀,喜色还未浮上眉梢,剑光一闪,他下意识就要退,可软剑轻轻划过脖子……
后退的行动一缓,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快……”就轰然倒下。
溅起一地的碎雪,脖子处鲜血如泉涌——那一剑,几乎断了他半个脖子。
刺客们已知不对,转身就要退,却已经来不及。顾辞已经动了。
他站着的时候,几乎没有引起任何的关注,如今他一动,却宛若雷霆忽至,黑色残影一闪而过,那些刺客只觉眼前一花,脖子微凉,身后下意识摸了摸,见一道血痕。
甚至并不痛。
而那人还是站在原地,怀里抱着并没有露出面容的红衣少女,唯一不同的是,手中握着一柄纯白的折扇。方才残影却如梦幻,格外不真实。
正要再摸一下,却见眼前血色闪过,大量的血雾从那道并不大的伤口处喷溅出来,然后才是尖锐的痛觉席卷而至,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瞬息之间,残余刺客,一个未留。
周遭突然的安静。
时欢埋在顾辞怀里,正要探头看看,顾辞一把将她按住,声音很低,沙哑得很,听起来还带着几分祈求,“欢欢,别看。脏。”
他不愿她看见这满地的狼藉、看见人命如草芥的残局,更不愿她看见……自己杀了人的样子。他本不愿在她面前杀人,可那些人冲着片羽去的那一瞬间,一想到他们的目标定是“穿白衣的姑娘”的时候,杀心便起。
那是所有人都无法跨越的底线。触及者,死。
时欢却坚持,“我想看。”空气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不知道是对方的,还是己方的。她不愿让自己显得格外置身事外,她同样担心顾辞自己有没有受伤。
声音很低,埋在他的胸前,听起来闷闷的,“师兄……我想看。”她知他从不会拒绝自己的任何要求。
果然,话音刚落,顾辞重重叹了口气,虽诸多不愿,却还是松开了按着她头的手,却仍蒙着她的眼,只附耳低声说道,“有些脏。若是受不了,就别看。”说着,悄悄摆了摆手,那群黑衣人尽数散去。
“好。”
光线暗沉,有雪花落在鼻尖上,沁凉入骨。披风的兜帽被顾辞轻轻戴上,隔绝了大部分的雪花。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眼前景象时,时欢还是忍不住瞳孔颤了颤。
皑皑白雪地,凌乱不堪,有被鲜血融化露出黑色土地的,有白雪之上蜿蜒如崎岖的血色小溪的……尸体东倒西歪,尽皆蒙着黑色蒙面巾。距离最近的那具尸体,脖子几乎断了一半……时欢面色一白,只觉得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让她整个人都觉得眩晕。
眼睛再一次被蒙上,顾辞站在她身后,几乎将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别看了……何必折磨自己。”
何必折磨自己……
时欢微微低了头,方才光线乍然进入黑暗的世界,她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偏了偏头,就那一眼,她看到了片羽还未收拾好的表情……
几乎是那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片羽要穿白衣,不是为了走出她自己给自己画的牢里,而是为了在所有人面前,在那些并不知道“时欢”长什么样子的人面前,伪装冒充一个“时欢”,吸引可能到来的明枪暗箭。
所以……顾辞才要全程将自己死死护在怀里,半点脸都不露。
“顾辞……”她唤,连名带姓的。声音沉静,带着几分如雪的冷意,她伸手,扒上顾辞的手掌,缓缓拉下,“他们的目标,是我,对吗?”
“你一早就知道今日有人会来,对吗?”她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只逼着自己将目光落在那具没有蒙面的尸体上,那是祖父那辆马车的车夫……当这一根弦突然搭上的瞬间,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浓雾驱散豁然开朗。
顾辞站在时欢身后,手被她抓着,看不到她的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什么样的情绪,只低声应道,“是。”心却提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沉默着,沉默着看着顾辞。
谢绛还沉浸在方才顾辞暴起杀人的一瞬间……他看着顾辞,看着顾辞手中那把折扇,那折扇自己用了四年,还取笑说是最适合顾辞的杀人利器……
如今看来,倒是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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