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蛇都在逃命,因为毕方从上方飞翔而来,许多原本爬在树上的蛇都顺着树干游了下来,拼命往草丛和灌木丛中钻,有些甚至往石缝或鼠洞里躲,可那条腹有符文的蟒蛇不知道为什么,仍旧在树梢上滑行,遇到两树之间实在没有攀援植物相连,甚至会弹跃过去。也就是这样的亚热带森林,树木茂密,挨挨挤挤,才能让它始终在树上游动。
费准手握符咒,跃跃欲试:”毕方飞得太高了,要不然我爬到树上去?”如果站到树枝上,或许掷出的符咒能够能够击中毕方。
”不要着急。”叶关辰一边跟着跑,一边不疾不徐地说,”这蟒蛇有古怪,看看再说。再者我们捕捉毕方,也是为了对付董涵,如果毕方不攻击这条蟒蛇,董涵未必会来。”
费准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螳螂捕蝉……”
叶关辰笑了一笑:”黄雀在后。”毕方是蝉,董涵是螳螂,那么他们就要做黄雀。
毕方早就盯上了那条蟒蛇,既然这傻东西还一直在树梢上跑,对它自然是件好事,捕捉起来就更容易了。
一振发着微光的羽毛,毕方直冲而下,宽大的翅膀轻轻一扇,就让它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停在空中,伸出独足,将刚刚昂起头的蟒蛇一把抓住。
这个位置抓得极其巧妙,正在蟒蛇颈下七寸处,令得蛇头不能转过来噬咬。不过蟒蛇不是毒蛇,并非靠毒牙取胜,而是善于盘缠敌手。毕方才抓住蛇颈,粗大的蛇身已经翻卷上来,顺着它的长腿往上盘去。
毕方似鹤,腿既瘦且长,一条不到两米长的蟒蛇还不够将它连身带腿都缠起来,因此并不在乎,只是拍动翅膀往上一飞,想要把蟒蛇提起来。一旦提到空中,蟒蛇向上盘卷的力量会因自身体重而减弱,更好对付。
然而它刚发力一提,将蛇头提离树枝,露出绘在浅色腹部的全部符文之时,朱红色的符文突然微微放光,无数缕红线从蛇腹处钻出,一部分牢牢缠住了树枝,另一部分则缠住了毕方的爪子,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向下拉扯毕方。
”噼噼!”毕方发出低微的叫声,听起来仿佛木头在火焰中燃烧的裂响,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发力再提。
咔嚓一声,整根粗大的树枝都被折断,却卡在了其余的树枝里。除非毕方能把一整棵树都拔起来,否则恐怕是提不起这条蟒蛇的。
毕方此刻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趾爪松开蟒蛇,想要放弃猎物飞走。然而那一缕缕的红线牢牢地缠住它的爪子,甚至还顺着腿往上延伸。而蟒蛇已经从它的爪下脱出来,盘卷上了它的身体。
管一恒三人在树下仰头看着,都有些惊讶。这条蟒蛇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太像条蛇了,红线从它的腹部钻出来,将腹部的鳞甲都掀了开来,血淋淋的已经能看见里面的肉。然而它却像完全不知自己受伤一样,硬是卷住毕方的身体,强力收缩。
”居然是傀儡术……”叶关辰喃喃地说。
森林之中黑暗一片,即使有些星月之光从枝叶缝隙里漏进来,也根本不足以照明。只是毕方的羽毛如同笼着一层微焰般发光,才能让人勉强看清楚,那条蟒蛇身周也有一根根的红线,一端似乎扎根于它的鳞甲血肉之中,另一端则向外伸出,消失在夜色之中。这样看起来,的确是很像舞台上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为人所操纵。
”傀儡术,不是只能对无生命之物使用吗?”管一恒低声问。这一门起始于工家,最初是控制木偶,后来逐渐演化到能控制尸首。细算起来,所谓的湘西赶尸,乃至炼制尸傀之类,均出此源。不过,却是只能控制无生命之物,才能得心应手,而眼前这条蟒蛇,却肯定是活着的。
”这是利用了蛇遇袭后的天性反应。”叶关辰盯着拼命卷缠的蟒蛇,不无遗憾地说,”论起来,董涵也算得天赋过人胸有沟壑,居然能想到这一点。可惜,他运用道术倒知道顺其自然,做人却不是如此了。”
毕方扎开两扇翅膀,拼命反抗。然而它天生只有一足,且鹤足前三趾长而后一趾既高且短,如果立在树枝上,后趾不能配合前三趾握住树枝,这么一扑腾,顿时从树枝上掉了下来。偏偏那些红线又将它的爪子与树枝缠在一起,不能脱开,就变成了头下脚上,倒吊空中。
这么一来,越发失去了着力点,毕方胡乱扑腾着,蟒蛇却借机向下一滑,缠上了它的长颈。
”噼噼!”毕方周身深青色的羽毛忽然明亮起来,颜色渐淡,一层红黄色的火焰从羽毛上冒了出来,包裹住蛇身,顿时腾起一股类似烤肉的味道。
蟒蛇的鳞甲迅速发黑,接着碳化开裂,烤肉的香味很快转为焚烧血肉的焦臭味,一条蛇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血肉销蚀,最后只剩下一副白骨。
然而那些红线却并不因毕方的火焰而全部消失,虽然也有许多被烧断,但仍有一些留存。于是已经变成了骨架的蛇,仍旧死死地勒着毕方不放。
不过很快,白生生的骨头也开始焦化,终于在毕方一挣之下,崩成了一块块的碎片,红线也全部烧断。毕方的爪子终于得到自由,向下落去。
它落下的时候仍旧是头下脚上,于是一边下落一边拍着被勒掉了几根羽毛的翅膀,想要把身体倒转过来。然而树枝横斜,毕方身体又大,两翅展开有两米多宽,在树枝的空隙里根本施展不开,反而有被卡住的危险。
眼看毕方扑腾着已经要把身体转过来了,费准有些着急地转眼去看叶关辰,突然躲在叶关辰怀里的幼幼猛地把小脑袋探了出来,叶关辰立刻打个手势,捻灭手中的明光符,三人同时往草丛里伏了下去。
毕方的羽毛发着光,仿佛一盏仙鹤灯似的,然而在它身周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突然又有无数根红线像蛇一样蹿出来,瞬间就搭上它的身体,将它缠了起来。
毕方还没有完全翻转过来,正在狼狈地挣扎,冷不防遭到这样的袭击,顿时噼噼地叫唤起来,周身再次腾起火焰。然而这些红线跟烧不尽一样,断了一根又生一根,没完没了。毕方大声叫唤着,突然张开嘴,冲着黑暗之中吐出了一团火焰。
火焰落处,呼地就烧着一片。火光腾腾,照亮了黑暗之中的一个人影--董涵躲在一棵树后,双手十指张张合合,一道道红线从他指间射-出来,层层缠上毕方的身体。
轰!毕方喷出更大的火球,董涵身前的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树顿时化成了焦炭,隔着几步几外的草木都噼啪地响着,自己烧了起来。然而董涵却站着一动不动,仿佛扑面而来的热火对他毫无影响。
管一恒眯眼一看,轻轻戳了一下叶关辰。董涵胸前用一根红绳挂着火齐镜,此刻镜面已经被火光染成红色,跳动的火焰映在巴掌大的镜子里,仿佛整个镜面都在流动,如同水中漩涡般,将四周的火焰热气都向里吸去。在漩涡的中心,隐隐约约浮现一个黑影,似乎是一只鸟的模样。
叶关辰皱了皱眉,忽然抬头向上看去:”你弟弟他们来了。”一只小黄雀才飞过来,便被热焰烤焦,化为一只纸折的鸟,跌落了下来。
”太好了!”管一恒一把接住纸鸟,脑海里已经拟定了一个计划,”叫一鸣带着剑过来,韩峰远处支援,东方的八卦符由朱文掌握,听我命令动手。”
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传讯符的动静未必瞒得过董涵,然而此刻他全心都在对付毕方上,并无精力分心去注意四周。且从傀儡蟒遭到毕方攻击时起,一直没有外力打扰,因此他着实没想到,还有人一直追踪,却能忍得住没有动手收伏毕方的。
毕方是火之精,自出现在天地之间,还真是少有受到今夜这般的挫折。几次都挣不脱那些附骨之疽般的红线,终于发起凶性来,长长地唳叫一声,身周红光大盛,亮度逐渐提升,直至其中隐隐夹了些蓝白之色,方才一张嘴,喷出了长长的一条烈焰。
这条烈焰却不是红色,而是金黄之色了。火焰的颜色与温度密切相关,这样金黄之火,已经能达到摄氏一千三百度左右,才一喷出来,附近的草木枝叶就全部无风自动,卷曲焦化,所向披靡。
毕方与董涵之间的空气因为高热而扭曲波动起来,董涵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胸前的火齐镜突然放出一道白光,一只鸟从镜子里冲出来,展开翅膀挡在他身前。
这鸟只有普通乌鸦大小,羽毛看起来像是黑色,却又镀着一层金光。鸟身虽小,金光伸展开去却像一柄大伞,遮住了董涵。饶是如此,董涵额前的几根头发也被高热灼得弯曲起来。
三足乌之前已经在火齐镜中吸收了毕方喷出的火焰,此刻一冲出来,就张口一吸,那条金黄的烈焰尚未完全铺开,就已经被它吸入了腹中。只听一声痛快的啼鸣,三足乌羽毛上的金光立刻更明亮了一些。
毕方喷出这条火焰,董涵操纵的那些红线已经禁受不住,全部从中烧断,倒卷回了董涵手中。毕方终于挣得自由,双翅猛拍,无数羽毛像火箭般冲着三足乌疾射,每一片上都微微闪着金白色光芒。
此刻周围的树木都已经直接被炭化了,稍稍一碰就像灰烬般垮成一堆,倒是腾出了足够的空间。三足乌上下飞舞,毕方那一片片高热的羽毛一接触到它的体表就被吸收了进去,化成了身周的金光。三足乌虽然被这雨点一样的羽箭攻击打得连连后退,却像是越来越精神了。
毕方终于发现自己的攻击似乎适得其反,立刻独足在地上用力一蹬,两扇翅膀一拍,腾空而起,转身就逃。现在它头顶上已经空出了一大片,逃起来方便无比。
然而三足乌的速度更快,只见它身周的金光一收,整只鸟化为一道金箭,一闪就到了毕方上空,冲着它头顶的丹顶就啄。那姿态,像极了海东青捕天鹅,竟有鹰隼一般的犀利。
毕方头上这枚丹顶虽小,却是它全身精华所在,一旦被三足乌啄去,那偌大的身躯便将化为飞灰,毫无意义。因此一觉危险,便竭力将长颈弯下去,藏到一扇翅膀之下。
只听一声低哑的噼噼鸣叫,其中带着难以形容的凄厉,空中瞬间迸出无数火星,颜色深红,仿佛鲜血一般落下来。毕方的一扇翅膀已经被三足乌硬生生地撕下来,化为一团火焰被它吞了下去。
毕方嘶叫着,从翅膀断裂处又燃起一团火焰,重新化为一扇翅膀。只是这只翅膀比旧翅明显小了一圈,而它的身体也缩小了一些,掉转头来,就向树林深处钻去。
三足乌却更加精神抖擞起来,在半空中打个盘旋,追着又啄。眼看这一啄毕方躲避不及,即使不被啄中丹顶,也会被啄断头颈,万万无可避免,远处的董涵已经双眼发亮,似乎预备庆祝胜利了。
突然之间一道水龙从树后蹿了出来,迎头击中了三足乌。强劲的水流落在三足乌的羽毛上,瞬间白雾蒸腾,方圆十数米都被笼罩在水雾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董涵一惊,立刻伸手去摸胸前的火齐镜,要将三足乌召唤回来。但他刚一伸手,忽然一缕风声从背后袭来,他顾不上召唤三足乌,就地一转转到旁边的树后,就听噗地一声,半截蛟骨剑钉在树干上,还在微微颤动。
就在董涵遇袭的同时,三足乌已经腾空而起,脱出了雾气的笼罩。喷射而来的水流虽然强劲,但不到身前就被它的火焰蒸发,对它并没造成多大伤害。不过它才飞起来,迎头一道淡淡的银光就到了眼前。
这道光柔和如同天上的月光坠落,但在三足乌的感觉中,却是一道彻骨的寒气。它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嘎地鸣叫一声,喷出一团火球,自己猛搧翅膀往后一闪。然而火球被银光从中剖为两半,速度竟然丝毫不减,三足乌连连后退,足足退出将近三十米,银光来势才衰竭,显露出它的原形--居然是一把看起来如同透明的剑,握在一个年轻男人手中。
三足乌毫不犹豫地搧动翅膀,要飞回董涵那边。刚才它虽然退得快,也有几片羽毛被剑气削落,化成几团小火球坠落在地。它感觉到危险,已经顾不上再捕捉毕方了。只是它才向上飞起一米高,就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吸力从下方传来,将它硬生生地拉了下去。一个中年男人从另一棵树后走出来,两手各执一张符纸,在黑暗中泛起淡金色的光芒。
”董涵!”费准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来,手里紧握着东方瑛的七星剑,”你总算来了。”
董涵什么也没说,抬手结印就按在火齐镜上,然而刚一按上去,他的脸色就是一变--他还能感觉得到与三足乌的联系,却无法将它召唤回来了。
”在干吗呢?”管一鸣从另一边走出来,手里却拿着根甩棍--是从韩峰那里借来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手心,”召唤你的三脚乌鸦啊?来呀来呀。”
董涵再退一步,后背已经抵上了一棵大树,顿时心里微微一凉。刚才三足乌和毕方搏斗时腾起来的火焰让他一退再退,没想到居然退到了一个难以腾挪的地方,现在费准和管一鸣一左一右,已经成犄角之势将他夹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向三足乌的方向望去,此刻那蒸腾的水雾已经消散大半,能够看得清楚了。三足乌离他其实也就是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正在离地两米左右的位置扑腾着翅膀左冲右突,却往往飞出几米就莫名其妙地自己拐了个弯,三绕两绕又回到原地了。
夜色之中,董涵看得清清楚楚,三足乌身周有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正环绕着它缓缓转动。三足乌不识得阵法,每每从其中一个缺口冲出去,却因为所进的并非生门,所以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被困在阵中。
这个八卦阵董涵也认得,分明是东方家的一件著名法器--八卦符。这符据说是东方家一位精研八卦的祖先所绘,用的不是普通符纸,而是一种火光兽的毛所织的布,绘图的颜料则混入龙涎,因而水火无损。
东方家虽是大家族,但这样的法器也并不很多,东方瑜因是这一代子弟中的佼佼者,又出身嫡系本支,才能拿到。没想到他人已经回了东方家,符却留了下来。说起来这种符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偏偏朱家本身就是符咒见长,别人一时学不会使用的符,对他们来说却不难。
辨认出是八卦阵,董涵倒放心了。这八卦符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早通过在东方家认识的朋友得到了一些资料的。三足乌不识阵法,自然冲不出来,但有他指挥,要出阵却不难。
不过他刚刚握紧火齐镜,费准已经第一个冲了上来:”董涵!你是怎么杀了阿瑛的,就怎么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