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区管理局的负责人姓张,身材高大,因为长年在户外活动,肤色已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仿佛一尊铁塔。大概是跟野生动物打交道比较多,他说起来话来也没有那么多官样文章,十分的直截了当。
“保护区一直都有偷猎的,跟着陆先生失踪的那个混混就是在我们这里挂了号的。”老张看过了管一恒的证件,表情缓和了一些,“之前失踪的那两个日本人,据我们所知,也曾在别的地方偷猎过——哼,说是什么鸟类保护组织,可是又打着科研的旗号,偷猎鸟类做标本。呸!小日本专干这样的事,猎鲸不就是吗?”
“陆先生应该不会偷猎鸟类。”管一恒这话说得略有一点儿底气不足,毕竟他又不了解陆云,虽然是叶关辰的青梅竹马——呸呸,他的意思是说发小——但这种有钱人的思想,他可不敢保证。
老张明显不是很相信管一恒的保证:“但是这位陆先生是跟着那个混混进的保护区,还进了保护区深处,一般游客都不会往里面走的。再者,这几天,我们保护区里少了两只丹顶鹤。”
管一恒被这个精确的数字吓了一跳:“两只?您计算清楚了?”
老张神色严肃:“这里有一部分丹顶鹤是我们非常熟悉的,还戴了脚环,我说的两只,就是戴了脚环的,这个不会错。”
“您怀疑是——”是陆云偷猎?
“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就应该回来了。”
老张摇摇头:“是不是那位陆先生偷猎我们不清楚,但不能再允许有人进入保护区浑水摸鱼了。要找人的话,我们也在组织人员,但是那位黄先生找的人里有不少手脚都不干净,我们确实不能随便就让他们进去。”
“这个没问题。”管一恒马上说,“如果保护区肯派人救援,我们当然是最感谢的。不如这样,我们自己招来的人手,跟保护区的人混编怎么样?这样就可以避免有人浑水摸鱼。”
叶关辰跟着说:“所有的费用都由我们出,麻烦你们了。不过我可以保证,陆云他绝对不会偷猎的,丹顶鹤失踪的事,如果您同意,我们一定想办法查明。”
老张对叶关辰不怎么相信,不过管一恒有国安处的证件,还是靠得住的,于是点点头,就出去组织人手了。
要说黄助理还是挺能干的,保护区在组织人手的工夫,他已经找到了带陆云进湿地的那个混混的相好,一个发廊小姐,姓陈名蕙,生得细眉细眼,带几分伧俗的艳丽。说起混混失踪的事,她一脸的满不在乎,管一恒一针见血地问:“他经常干这种事吧?”
陈蕙斜了管一恒一眼,无所谓地说:“帅哥,我听不懂你说话。”
黄助理立刻拍出一叠钱:“要么你拿钱,要么这位警官请你进局子。现在不只是偷猎了,还有谋杀,不光是我们陆总,前头还有两个日本人,这已经是涉外事务了。你自己选吧。”
一听说杀人,又看见管一恒的警官证,陈蕙才有点慌神了:“怎么,怎么就杀人了?那两个日本人不关我老公的事啊……”
管一恒沉着脸看着她。他年纪虽然轻,沉下脸来的时候却也自有一种威压。陈蕙缩了缩脖子,再看看那叠钱,犹豫了一会才小声说:“其实,其实他就是带个路……那两个日本人当初只说是去拍摄的,我真不知道他们偷猎什么的——但我老公肯定没杀他们啊,就是,就是顺了他们一个相机,一个小的!”
黄助理可没心情去研究他们顺了人家一个啥样的相机,只是追问:“你老公那儿有张什么照片,给我们陆总看了,我们陆总才要进保护区的。你知道是什么照片吗?对了,相机的储存卡现在在哪里?”
“我老公拿着的,我不知道……”陈蕙缩着脖子说,“不过那张照片,我倒是听他提过一句,说是什么有好几个头的蛇。”
“好几个头的蛇?”管一恒一挑眉毛,“说仔细点!”
陈蕙哭丧着脸:“我也只是听他说了一句,就是从那个小日本的相机里找到的。当时,当时我在做面膜,他叫我过去看,说这个照的好像是条蛇,但怎么好像有三个脑袋似的。我懒得动,再说我特别怕蛇,就没过去看……”
黄助理恨不得揍这女人一巴掌。管一恒倒有些怀疑起来:“你能确定你老公给陆总看的就是这张照片?”
“啊?应该是吧?”陈蕙喃喃地说,“他进保护区之前跟我炫耀过,说有钱人果然就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事。要说稀奇古怪,也就是这个了吧?”
走出发廊,管一恒就问黄助理:“之前陆总是说要给关辰找生日礼物?”
“是——”黄助理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也许,也许这女人说的也不准。稀奇古怪什么的,也可能是什么稀罕的花草或者草药……”他说着,下意识地看了叶关辰一眼。叶关辰喜欢养花种药是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的,至于三个头的蛇什么的,这玩艺弄回去做什么,没听说叶顾问喜欢养蛇的。
管一恒微微皱眉,也看看叶关辰。叶关辰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不管怎么样,照这种说法,保护区里确实有一条怪蛇,我们是不是要跟管理局的人说一下,让大家防备?至于阿云究竟为什么进去的,是不是看了这张照片,倒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找到了人,一问就知道了。”
管理局的人并不很多,老张总共组织了六个人,都是常年驻守保护区,对地形熟悉的人。而黄助理招募了二十个当地人,准备分成五个小组,分开去找。
管一恒把老张叫到一边,讲了一下怪蛇的事。老张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要是有这么条蛇,还像你说的这么大,我们不可能不发现啊。这么大的蛇,它要吃东西的——”他说到这里,忽然自己就停了。
“是——”管一恒轻轻点了点头,“之前失踪的两个日本人……”
老张巴唧了一下嘴唇,才能说出话来:“这事也不对啊,我在扎龙呆了二十年了,要真有这么条蛇,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察觉……”
“也许是最近才出现在保护区的……”管一恒说到这里,忽然心思一闪,“那两个日本人的遗物,还在你们这里吗?”
“是。听说已经通知了他们在日本的家属,会来领——”老张刚说到这里,外头就跑进个人来,“老张,那两个日本人的家属来了,局长领他们来的,说来拿遗物。”
来得这么快?管一恒眉头一皱,低声问老张:“能不能拖延一下,我想看一下那些东西。”
老张有些为难:“当然还是要办手续的,不过也拖不了多久,而且东西一定要全部还给人家的……”
“如果没有问题,我肯定一样都不会拿走。”管一恒沉声说,“如果有问题,警方是可以介入的。”
老张挠挠头,叫人带他去看东西,自己去前头招呼局长了。
两个日本人留下的东西有一部手机,两部相机,一副三角架,还有两个长焦镜头,再就是一个烟盒了。
手机和相机里的内容,之前警方都已经看过了,除了各种鸟类的照片之外,就只有云姨说过的疑似多头蛇类憩息过痕迹的那几张照片了。只可惜还有一张储存卡被那个混混带走了,否则里面的照片应该更有价值。但是两厢对照,已经可以肯定确实有那么条多头怪蛇存在了。
“也许有些照片已经上传到了网上,之后又删掉了。”叶关辰在旁边看着,忽然说了一句,一边随手拿起那个烟盒打开,仔细看了看。
如果说已经上传并且删除,这个要查起来就麻烦一些了。管一恒拿着手机正在沉吟,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老张带着几个人进来了。管一恒一抬头,表情就有些不大对劲,因为走在老张后面的两个人,正是北京机场遇见的寺川兄妹。
为什么是这一对变态兄妹?
“啊,帅哥,又见面了,真巧。”寺川绫还是那么笑盈盈的。
老张有几分尴尬。说是领家属来拿遗物的,结果这边有两个陌生人在翻人家的东西,幸好看起来仿佛是熟人。
“这两位是公安部的,也是来调查真田先生和松下先生失踪一事的。”老张简单说了一句,就把主战场交给管一恒了。
“多谢了。”寺川健风度翩翩地向管一恒点头,“不知道我能不能看一下这位警官的证件,还不知道两位的尊姓大名呢。”
大白天的,寺川健看起来倒是翩翩佳公子一名的作派,可惜管一恒已经看见过他在暗中窥伺时候的变态样,对他殊无半点好感,肃着脸拿出证件让他看了,便一脸公事公办地说:“因为涉及办案需要,真田先生的手机暂时还不能交给两位。”
寺川健微微扬了扬眉毛:“这似乎不对吧?警方已经确认失踪,通知我们来领取遗物,现在我们来了,又说不能给我们。并且据我所知,立案的是本地警察,管先生好像不是的?还有这位——”他转向叶关辰,“这位先生的证件……”
看什么证件,是想知道叶关辰的名字吧?
管一恒在心里暗暗唾弃,只当没听见寺川健最后那句话,反问道:“不知两位是死者的什么人?听姓氏似乎不是直系亲属?”
“是的。”寺川健倒也不讳言,“真田先生没有结婚,没有直系亲属,我们是他的——按照中国的说法,是表侄,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是吗?”管一恒不无讽刺,“可是之前在机场看见两位的时候,似乎并不像来奔丧的样子,更像是来旅游的,心情很愉快啊。”
寺川健倨傲地抬起下巴,一脸的肃然:“真田先生一生不婚,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野外拍摄,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生命的价值。生命能够结束在拍摄的路上,他是幸福的,并不需要别人的悲伤。我们要做的,是将他生命中留下的最后的照片发表出去,让大家都知道他的幸福。”
死了是幸福?管一恒不由得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一众人等。寺川绫是满脸的自豪,显然百分之一千地认同她哥哥的说法。老张嘴角抽搐,一脸“日本人真是变态”的模样。只有叶关辰拿着那个烟盒正若有所思,似乎根本没听见寺川健那高大上的宣言。
管一恒用眼角溜了一下寺川健,果然寺川健也用余光在看着叶关辰,发现叶关辰根本没注意他在讲什么,唇角就不引人注目地抽动了一下。
屋子里有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片刻之后,还是寺川健先打破了沉默:“我刚才的问题,管先生还没有为我解答——管先生不是本地警方,为什么这时候忽然又要扣留真田先生的东西呢?这是没有道理的。如果说管先生现在负责这件事,是否应该拿出相应的文件来?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有很多文件的,只凭一张警官证,好像并不能证明什么。而且,我们接到通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以失踪而结案,管先生现在介入,应该是重新立案,这是需要理由的,也请向我们讲明。”
居然还这么精通各项流程?管一恒微微皱眉。之前他出来办的案子,也有过这种情况,但他当时只是实习,自然有主办的同事处理。而且十三处有特别权力,一般只要打个招呼就行了。但现在遇上个日本人,这话就不那么好说了,更不可能向他讲明十三处的工作范围。
“理由当然是有的。”叶关辰却忽然说话了,抬头看着寺川兄妹,他亮了亮手里那个烟盒,“这个是在两位死者的遗物中找到的。两位能否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田先生的东西?”
寺川健马上往叶关辰身边走了过去,管一恒立刻不动声色地插在两人中间,从叶关辰手里接过那个烟盒。这样一来,寺川健在左,叶关辰在右,大家都方便观察。
“我们和真田叔叔不是太熟,这样的烟盒我们曾经在他家里见过,看起来很相似。”寺川健仔细看了看,回答还是比较谨慎的,“这个烟盒有什么问题吗?”
“烟盒没有问题,但烟很有问题。”叶关辰从其中取出一根烟,剥开外面的纸,从烟丝中间取出一根细细的线香来。
这根线香大约是烟卷的一半粗细,小指长短,颜色暗绿,散发出有些古怪的香味。叶关辰捏着这根线香晃了晃:“这里面有古柯叶成分。”
寺川绫眉毛一扬:“古柯叶?据我所知,这不算是毒品吧?”
古柯叶不算毒品,但确实有很多人把它与大麻一起用,也算是慢性吸毒。
叶关辰捻着这根线香,缓缓地说:“的确,古柯叶在很多地方不算毒品。但,1961年,联合国就把古柯叶定为禁药了。而且,如果是要吸食古柯叶,又为什么要制成香呢?”
“制成香有什么不可以吗?”寺川绫对叶关辰的态度可远比不上她对管一恒的态度好,“似乎中国也没有法律禁止用古柯叶制香吧?”
叶关辰并不因她的态度而动怒,仍旧不紧不慢地说:“制香也可以,但又为什么要藏在烟卷里呢?要知道,这样放在烟卷里,既不能吸食,又不方便当做香来使用。那么真田先生这样做的原因,就有些让人疑心了。将香藏在烟卷里带入我国,是想做什么?这种线香是一种新型的毒品吗?真田先生是在贩毒吗?”
寺川绫哑了。叶关辰瞥她一眼,把香递给管一恒:“我想这香的成分还需要仔细检验,里面的古柯碱含量恐怕很高。”古柯叶本身可能不算毒品,但古柯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管一恒满意地把线香放回烟盒里,看一眼寺川健:“现在,寺川先生知道我为什么会介入这个案件了吗?正好寺川先生来了,做为真田先生唯一的亲人,调查还需要你们的配合。”
寺川健脸色有些发青,忽然笑了笑。他肤色本来苍白,又修饰得十分精致,现在来了个白里透青,这个笑容就显得有点诡异了:“当然,我们很愿意配合调查,也好洗清真田叔叔吸毒贩毒的嫌疑。对了,听说真田叔叔是在保护区里失踪的,我们也想进去看看,他们最后被发现遗物的地方。而且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尸骨,我们也还抱着一丝希望的。”
这个理由管一恒倒不好拒绝:“可以。我们也正要组织人手进入保护区,两位如果要去,可以跟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