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小厉的疑问,很快也让汉子沉默下来。
直到这时候,迟小厉才愕然发现,这位自己以为无所不能的巨人王,竟然也有一些不知道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奇特,短短地接触下来,普拉姆给他的感觉仍旧有些不清不楚,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巨大的实力差距,使得他没有办法用正常手段试探对方的真正目的,只能顺水推舟,看看能不能一点一滴从他身上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万年时光练就的老狐狸,怎么也不是他这只小狐狸能够算计的,汉子眼中不时流露的揶揄之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让迟小厉很沮丧,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不过败给这么一位万年之前的雄豪,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最强者”,迟小厉烦恼之余,倒也很快想通了。
反正只要普拉姆能够提供给自己源源不断的情报,无论是上古秘辛还是现代的一些隐秘布局,他都愿意洗耳恭听,甚至表现地毕恭毕敬——
前提是普拉姆能够约束好自己的野心,不要被他察觉到任何可能危及自己或者大陆的企图。
只要不越过这道底线,迟小厉不介意对对方敞开心扉。
普拉姆也确实没让自己失望,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往往会很顺利,或许他也清楚信任这种东西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倚靠着渊博的学识,不断获取自己的信任。
然而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普拉姆不知道的隐秘,失望之余,却又油然而生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汉子不知察觉到什么,犀利的视线斜瞥过来,看着迟小厉憋得有些发红的脸,略有些恼羞道:“小子,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老子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当然也会有不知道的秘密……更何况这件事搞不清楚,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没好处,可是能看到您这种困扰的样子,那些烦恼就全部烟消云散了,哈哈……这大概就是苦中作乐?”
迟小厉张大嘴巴,却还没来得及笑出声,腹部就像是扭在一起,肠胃传来的剧痛让他险些一口气疼晕过去。
汉子冷哼一声,迟小厉冒着虚汗坐在地上,心里小声骂着,这大概就是嚣张过后的报应,乐极生悲。
“不跟你嬉皮笑脸,小子,你说的那种东西真的存在?”
汉子一脸肃容,明显已经相信了迟小厉的话,却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
迟小厉也收敛神色,点头道:“千真万确,晚辈亲眼见过,我那个朋友实力在您眼中可能算不得什么,但这么多年也被冠以一个‘最强剑圣’的称呼,就算与晚辈交手也胜负难分,连他的攻击都很难对那些紫皮巨人造成伤害,差不多可以确定‘剑术无效化’这种东西的存在。”
汉子在田垄上来回踱步,两条粗重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
“这种东西肯定出自狄叶忒之手,也只有他才会耗费功夫研究这些东西,不过在我们那个年代,确实不存在什么可以克制剑气的玩意儿……
既然出现在边境之中,并且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你们面前,就不是狄叶忒私藏的手段,其他四个肯定也知晓这个秘密,这才是最令我不解的地方。”
迟小厉跟在后面,听着普拉姆自言自语,也跟着陷入沉思。
普拉姆语气笃定,那就可以认定“剑气无效化”出自狄叶忒的手笔,而他又是五神中最为狡猾的一个,当年合攻巨人王,竟然都能打小算盘,这样的人迟小厉不认为他会好心好意将大杀招无私贡献出来。
“晚辈有一点疑惑,还想请教一下。”
迟小厉突然开口,汉子头也不回道:“问。”
“‘圣铠’出自山丘之王之手,既然如此,‘魔法无效化’这种能力,希留会不会才是真正的掌握者?”
“不,那副铠甲与墨黛丝的号角不同,后者是为了墨黛丝量身打造,而前者……那副铠甲的材料,也是来自不可知之地,老铁匠只是根据材质特性,锻造出最适合那副铠甲的功能。
只不过最终老铁匠也没想到能够造出这么一个恐怖的东西,还是在与我大战的时刻,狄叶忒不得不展现出铠甲的强大,这才震惊整个大陆。如果事先有所预料,恐怕他宁愿撕毁约定,也会将铠甲留下。”
迟小厉点点头,看来圣铠的秘密只掌握在人王手中,希留只是发挥出了材料原本的强大,而并非后天赋予了材料属性。
一个线索可以排除掉,迟小厉沉吟几秒,终于有了结论。
“晚辈是这么想的……上古那场大战过后,其他四人或许察觉到狄叶忒的野心,只不过碍于他并未展现出来,所以没法进行明面上的讨伐。
不过圣铠的强大,给了其他四人一个很好的理由,狄叶忒为了避免自己处于不利的位置,成为下一个被征伐的对象,无奈之下只能忍痛将魔法无效化的秘密公开,所以才会现代这种东西重现于世。
至于剑气无效化……恐怕是五神联合创造的一种全新能量体系,同时掌握这两种力量,就可以真正意义上做到立于不败之地,任何人都无法再推翻他们的统治,他们就会成为唯一的神明。”
“唯一的神明……倒是一个有趣的说法。”
普拉姆意义不明的笑了起来,迟小厉心里顿时有些发毛,紧接着一只沉重的大手便拍在肩膀上。
“小子,你刚刚倒是提醒我了,现在已经不是老子的天下了,就算我想做点什么,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什么都做不了,与其干着急,还不如放手落得清闲,问题总归会有后来人解决。”
迟小厉顿时有些懵了,这是自暴自弃,准备甩手不干了?
就算你现在没法提供一些实际帮助,好歹帮着出谋划策提供建议,怎么就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样?
“魔法无效化”和“剑气无效化”,一定会成为横亘在讨伐队与五神之间的难题,如果无法跨越这个壁垒,迟小厉毫不怀疑自己这些人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没有任何一点意义。
所以他将问题提出来,就是希望这位上古第一强者能够找到破绽,作为真正并肩五神,甚至还要凌驾于祂们之上的存在,“魔法”的创造者,拥有难以想象智慧的先烈,怎么都应该有一些出人意料的绝妙构思。
结果问题刚提出来,还没等深入探究,人家就撂挑子不干了。
不顾肩膀上的疼痛,迟小厉面色狰狞,咬牙切齿道:“您这话什么意思?堂堂巨人王,被无数后辈尊为史上最强的男人,是史上最强!怎么能够说这种丧气话!难道您就没有半点愠怒和不甘吗?”
“非但没有,甚至还有些惬意。”
看着迟小厉傻眼的表情,汉子嘿嘿笑道:“如果不是那几个附着了我部分灵魂的守护灵,找到你这么一个看上去不错的传承者,或许我会一直沉睡下去……至于大陆会不会落入那五个家伙手中,反正已经不是我的时代了,说句不好听的,关老子屁事?”
“您要真是这种心态,当年就不会死乞白赖地活着了。”
迟小厉心头有股怒火急于宣泄,也顾不上言辞尊不尊敬了,他现在宁愿用一些过重的言语激起这位巨人王的愤怒,也不愿看着对方两手一放事不关己的样子。
却没想到普拉姆依旧没有半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仍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边用小指抠着耳屎,边回道:“都已经过了万年时光,早些年的一些心思,差不多都消磨殆尽了。
现在嘛……你要说完全放下过去,确实不可能,对于那几个家伙,心头仍然有着一丝愠怒,也稍微有那么一点不甘,不过我要回到大陆的方法与代价太过沉重,不像那几个家伙,在这几千年时光里早就伏线千里,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场东风。
这种状态下,根本没法跟那几个家伙抗衡,所以我现在已经看得很开了,就是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能活就活,活不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当你这万年的生命中枯燥而乏味,恐怕也不会想着什么永生。”
迟小厉目光陡然缩紧,普拉姆“情真意切”的话看上去像是在吐露心声,无论表情还是神态完全无懈可击,可谁又知晓这是不是一种天衣无缝的伪装?
这位巨人王,难道真的已经失去所有壮志,对于重生没有任何想法?
如果换做奥贝罗,迟小厉肯定一个字都不信,一只为了苟活不惜放弃身体,甚至连本命天赋都拱手送人的家伙,为了活着绝对不惜任何代价。
然而对于这位巨人王,迟小厉的认知实在是太少了,无论是正史记载,还是野史传说,都很难将一位上古时期的帝王勾勒出完整形象。
或许普拉姆真的如自己所说,万年时光早就消磨掉所有锐气与壮志,现在在自己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因为无聊而找人胡侃的老头儿,告诉自己这么多秘密,也只是想找个倾诉对象。
迟小厉狠狠搓了下脸,卸下原本恭维的伪装,锐利的目光扫过汉子的脸庞,想要在那双深邃悠远、却又清澈异常的眼眸中找到一些痕迹。
“这种眼神才符合你,臭小子。”
普拉姆哈哈大笑起来,对于迟小厉的顶撞不以为意,甚至还竖起大拇指称赞。
对视半晌,迟小厉深吸一口气,郑重对着汉子深鞠一躬。
“这是对于您告知的情报的感谢,代表了我最诚挚的敬意。”
抬起头,迟小厉正视着普拉姆的眼睛,语气平淡道:“这算是晚辈最郑重的一次提问,希望您能如实回答,如果之后有所违背,就不要怪小子翻脸不认人了。”
汉子直接摆了摆手:“不用问,答案和之前一样。”
迟小厉嘴唇翕动一下,最终只是点点头。
已经没有追问下去的必要了,普拉姆就算有其他目的,现在也绝对不可能吐露出来。
迟小厉刚刚就是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普拉姆依旧想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迟小厉不介意和他开诚布公的合作一次,只要这位巨人王的要求不过分——类似于重新君临王座的要求,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回归大陆是底限,迟小厉绝不允许摆平五神后,留下一个更大的隐患。
而他手中掌握的筹码有两个,一是自己,二是渊域。
普拉姆找到自己,不管是不是因为守护灵的认主,都注定他以后的计划离不开自己,与其心怀鬼胎最后撕破脸,不如在尚有共同敌人的前提下在一定范围内合作,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普拉姆是绝对不能回到大陆的,这段时间以来,迟小厉想到的最佳方案,便是将渊域送给对方。
他有信心能够切断渊域与大陆的联系,从此之后两个世界便互不相干,那边有普拉姆的族人,他想要继续当自己的帝王,就继续当,再不会有人阻止。
然而普拉姆甚至连商谈的念头都没有,直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结果只有两种,要么这位曾经的王者真的已经无欲无求,要么……他的计划远超迟小厉想象,或者说普拉姆根本不在意这边的提防,有信心随着事态自然发展下去——或者不着痕迹的沿着他的安排进展下去,任何反抗都无法影响最终结果。
第一种对大陆来说未必是好事,宣示着鹬蚌相争的计划彻底破产,五神仍旧只能自己解决。
至于第二种……对大陆来说,或许会是前所未有的灾难。
这两种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差别只在于对大陆的影响高低。
“希望您说的是真心话。”
迟小厉叹一口气,再次深鞠一躬。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
远处天空中飘荡着几片柔软的白云,衬托在蔚蓝的底色上,与迟小厉认知中的蓝天几乎毫无二致。
手腕上的温度更加高涨,体内魔力压制的很辛苦,犹如即将决堤的洪水,就要咆哮着肆虐开来。
迟小厉知道,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最后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