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执行者,对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一无所知?”
街道左侧的废墟之上,迟小厉单手拄剑,似笑非笑的看着头戴火羽装饰的女精灵。
莉尔丝娜被这种审视的目光扫视,有种心思被彻底看光的错觉,却还是强装镇定,脸上始终维持着温和的笑容,言语中尽是恭谨小心:
“我只是一个战斗队长,接到的任务也只是配合城中的骑士团,消灭所有人族之外的居民……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或许只有默里奇和女王大人知晓。”
莉尔丝娜微微抬头,默里奇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动作,如同雕塑般站在街道尽头,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然而莉尔丝娜清楚,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小心翼翼回答这个身份神秘、实力恐怖的男人问题的同时,莉尔丝娜一直在分出些许精神力观察默里奇的变化。
如果不是担心小动作会引起这个神秘剑士的过激反应,莉尔丝娜甚至想要用精神力尝试与默里奇沟通一下。
不过单就这一分钟的观察,莉尔丝娜与男人周旋盘桓的同时,也差不多摸清了默里奇的情况——
的确如男人所说,默里奇陷入某种无法行动的状态,原本刻意宣示力量和存在感的剑气波动,从与这个自称威尔·利普的剑士交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但凡有一丝逃走的机会,默里奇就不会傻站在原地。
所以在认定男人拥有秒杀一位剑圣的实力后,莉尔丝娜迅速否决掉一干不切实际的想法,选择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那些难辨真假的信息,尽可能模糊地说出来,借此拖延更多时间。
而威尔·利普却始终表现的淡然无比,像是一个完美的听众,即便莉尔丝娜语焉不详的模糊某些情报,也没有任何愤怒或者逼问。
这种仿佛浑不在意的表现,反而让莉尔丝娜更加警惕,这只能代表两种可能——
要么对方真的对丝荻拉的阴谋一无所知,所以根本分辨不清自己话中的真假,要么……就是他对整件事的了解程度,远远超乎自己想象,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否有所隐瞒,所以才对此全然不上心。
莉尔丝娜还没有乐观到认为一个能将剑圣强者玩弄于掌心的神秘剑士,在这种微妙的时刻出现在丝荻拉,会对小镇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甚至于……他或许就是四大统领中的某一位,提前察觉到端倪,所以派往各地潜伏收尾的秘密侍卫之一。
这是莉尔丝娜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最终结论,对方之前的一系列自我介绍,不过是混淆视听的诡辩。
一名来自神迹之地的商人,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于小镇上,而且又是格尔斯托夫的朋友,并且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剑圣……如此多的巧合加起来,就不再是一种巧合了。
而对方之所以隐瞒身份,一定另有所图。
放眼整个乌托邦,拥有碾压自己和默里奇实力的剑圣屈指可数,不出意外,也只有四大统领身边那几位近侍才有这份实力。
想到这里,莉尔丝娜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可就是彻彻底底的最坏情况——威尔·利普通过某种途径,提前获知了此次针对丝荻拉的密谋,所以才第一时间破坏掉魔法大阵。
考虑到对方苦心孤诣潜伏在城中,甚至连默里奇的骑士团之前都毫无察觉,说明他的目的远不止破坏掉一次这么简单。
在不确定对方获取情报途径的当下,男人的真正目的也成谜,或许连女王的下一步行动,也已经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这件事本身倒没什么影响,当计划开始后,历史的齿轮也开始转动起来,任何外力都已经无法阻止世界命运的推进,莉尔丝娜也不认为区区一个巅峰剑圣,能够对女王造成多少困扰。
莉尔丝娜唯一担心的点,是男人早就将小镇这边的情报上传。
他的上级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南境统领,在计划刚刚开展的初期,雪球还未彻底滚大,忒弥莉斯便是那为数不多可能造成一定困扰的存在。
好在随着男人的问题不断深入,莉尔丝娜虽然仍看不透那轻佻笑容下的真实想法,但凭直觉认定对方只是掌握了一定程度的线索,并且仍有许多不确定性,根本看不清整个计划的全貌,所以尚未将信息传递出去。
就算提前发出一些示警,在真相查明前,想必那位南境统领也不会贸然行动。
毕竟丝荻拉只是南部沿海一座小镇,同一时间,至少有十座同规模甚至更大规模的城市,也遭受了袭击。
“这种时候还能走神,看来你真的已经看开生死了。”
莉尔丝娜瞳孔微缩,脸上迅速浮现出谄媚而卑微的笑容:“只是因为大人您的威压太令人窒息,所以才会出现一瞬恍惚……我的命已经在您手中,绝对句句属实,不敢有任何欺瞒……”
迟小厉笑着从废墟上站起来,抬头眺望一眼极远处的天空,然后缓缓从废墟上走下。
莉尔丝娜的笑颜一瞬间有些崩坏,伴随着男人一步步靠近,她的心也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起来。
直觉告诉她——
男人准备出手了。
这种转变让莉尔丝娜有些猝不及防,明明前几秒男人还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结果事态马上急转直下。
莉尔丝娜快速反思自己先前到底哪里说错了话,看着逐渐走近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意后,双腿缓缓跪下,将头伏在地上。
“我对自己犯下的错不带丝毫狡辩,但也请您理解,在其位听其令,许多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
男人脚步停下的刹那,莉尔丝娜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好像停止了跳动,藏于袖中的手险些就要松开,却在最后一秒即使控制住了想法。
等了两秒,莉尔丝娜小心翼翼抬起头,目光中已经满是泪光,泫然欲泣道:“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够给妾一个机会……妾愿意从此成为大人的奴仆,此身此心皆为大人所驱,忠诚服从,矢志不渝……妾愿意以精血发誓,如有违背,魔法之心爆裂而亡……”
莉尔丝娜娇躯微颤,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配合着楚楚动人的表情,表现出一份恰到好处的娇弱与妩媚。
迟小厉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一股凉意逐渐涌上全身,莉尔丝娜终于不再刻意压制内心的恐慌,眼中染上一层绝望:“威尔大人,我所说的全部都是肺腑之言,只要您点头,莉尔丝娜的一切就都是您的……难道您真的不能放我一马?”
“当然可以,我不是一直在给你机会吗?”
迟小厉挑起莉尔丝娜的下巴,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提供充足的准备时间,让你成功把信号发出去,我会愿意在这里听你废话?”
话音未落,一道精神冲击炸裂开来,宛如实质的魔力冲击,瞬间将数百米内的楼房摧毁。
“咳、咳……”
迟小厉挥手驱散眼前的烟尘,缓缓朝着目露惊惧、脸色发白的女精灵走去,并笑着摇头道:“你的演技……真的很***我家丫头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莉尔丝娜额头暴汗,怔怔看着掉落在远处的右手,眼中满是绝望。
这次的表情却并非作伪,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无与伦比的恐惧。
原来从始至终,自己还是小觑了眼前的男人。
自以为是的卖弄风骚、虚与委蛇,在对方眼中,恐怕就跟大人看着小孩子玩闹一般可笑吧?
莉尔丝娜深吸一口气,断腕传来的剧痛,让她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
在确定已经没有任何逃生希望后,莉尔丝娜心情越发平静,也就此卸下了所有伪装,眼带讥讽道:“你可真有恶趣味。”
“嘲讽或者激怒,并不会让我赐予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迟小厉余光看向先前走下来的废墟,神情倏而黯淡了一下,剑尖拨弄着地上的石块,缓缓摇头道:“我确实没有戏耍你的意思,如果一开始你就乖乖听话,将自己知道的如实说出来,我也会践行承诺。
只可惜……你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告诉我任何有用的信息,即便某些部分真假掺杂,也剔除不了太多有价值的情报。这或许是源于你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又或者认定时间拖得越久,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而在意识到你不会乖乖听话后,我只能转变策略——因为我确实不怎么喜欢折磨敌人,即便精通各族的生理构造,了解许多你甚至无法想象的最恐怖的刑决方法,并且我可以保证,心智如何坚定的强者也难以熬过这些酷刑。
可我始终认为对弱者动刑获取有利信息,本就是一种软弱的行为,而你之前并未对格尔斯托夫或者可可莫进行折磨或者亵渎,也让我提不起太多愤怒,所以我就将计就计,给你时间和机会,将情报发给可能能来拯救你的人。”
莉尔丝娜的脸色比先前更白了一些,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还是迟小厉言语中那毫无遮掩的绝对自信。
“我想能让你在这种情况下寄予希望的,怎么都该是更了解幕后格局的人,说不定……就是你口中那位‘女王’?”
莉尔丝娜已经尽可能保持冷漠,但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神仍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惊恐。
迟小厉嘴角一挑,“跑吧。”
莉尔丝娜表情一顿,怔了几秒,看到提着长剑重新回到废墟坐下等待的男人,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不由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让她走。
从男人先前平淡到冷酷的眼神中,莉尔丝娜并不认为这个一切成谜的剑士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现在回想起来,从他们两人见面的那一刻起,男人就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之所以让她离开,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使用价值了。
换句话说,就算现在让莉尔丝娜逃走,眼前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带给她无尽屈辱与恐惧的男人,也有信心将她杀掉,只不过是时间上的早晚。
男人已经猜到自己传讯的对象是谁——或者说,这本就是威尔·利普故意让她叫人。
莉尔丝娜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作为女王的贴身护卫,莉尔丝娜自然清楚自己所侍奉的族长实力究竟有多恐怖——就算与南境统领忒弥莉斯交手,短时间内也绝对不落下风。
更何况女王一旦入城,绝对会带着整个部落的精英卫队,区区一个狂妄自大到自负的男人,竟然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精灵部落,实在是令人笑掉大牙。
这个男人,最终一定会为自己的狂妄流下悔恨的泪水。
——女王会解决一切,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莉尔丝娜不断这么告知自己,可是内心深处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没来由的恐惧。
万一……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
莉尔丝娜强行打断那逐渐放大的念头,大口喘息着,下意识瞄向坐于上方的男人。
就像是之前说的那样,男人似乎真的不再关注她,目光一直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嘴里好像还在不停嘟囔着什么。
莉尔丝娜眼神一亮,瞬间回想起丝荻拉城外,还有一支实力强大的援军——那些魔法改造过的黑鸦!
虽然因为魔法阵失效,黑鸦无法离开海岸太远,甚至因为能量补充不充分而暂时进不了城,但只要男人敢踏出城门一步,绝对会被那些恐怖的魔法生灵撕成碎片。
想到这里,莉尔丝娜身体仿佛重新有了力气,她小心留意着男人的动作,一边缓缓起身,然后猛吸一口气,朝着北门狂奔。
她要将情报带出去,只要在城外迎战,男人就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
迟小厉并未阻拦,由着女精灵消失在视野中,随后冷淡的表情才逐渐崩溃,脸颊抽了两下,露出先前一直遮掩在袖袍下的左臂。
一道铁锈般深红的环形印记出现在手腕之上,就像是带了一只褪色的手环。
感受着皮肤时时刻刻传来的刺痛,迟小厉目光微凝,陷入了短暂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