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许久的迎宾殿,终于再次响起歌舞的奏乐。
来自东部三国的使团,当晚受到玛兰热情而隆重的欢迎,轻快欢愉的声乐中,流苏青影撩人心,来自大陆各地的使臣推杯换盏,常常三五成**头接耳,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哄笑。
整个大殿,充斥着一派欣欣向荣的和谐美景,丝毫看不出仅仅十天之前,玛兰这个盘踞巴布大陆的庞然大物,已经到了退无可避的万丈悬崖边上,只差一步就永劫不复。
奥德烈携皇室仅剩的两位皇子与妃子,在宴席上高声赞扬三国这些天为玛兰重建所做出的贡献,甚至单独为三人斟酒捧杯,三位主使亦感动不已,纷纷代表各自国家,表达了与玛兰邦交万世的情谊。
这个宴会可谓宾主尽欢,提心吊胆多日的玛兰朝臣,在宴席上真正获得了三国使团的保证,终于能彻底放下心中最后一块大石,交杯换盏的笑容也发自内心真诚了许多。
奥德烈端坐在皇位之上,看着台下美艳舞姬,脸上洋溢着微醺的笑容,心底却如明镜一般透亮。
眼神飘到台下近侧那三位似乎同样有些喝高的主使身上,奥德烈嘴角下意识微微上扬,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却很快又遏制住更多情绪表现,不着痕迹的朝着殿门外看了一眼,视线便重新回到舞台,眉眼间的神情愈发迷离。
佐伊三人仍在捧杯,与前来攀谈的玛兰诸臣亲切交流,克洛泽尔更是快要与玛兰几位当权大臣打成一片,就差当场插香立碑拜为异国兄弟。
表现最为恬淡安静的哲也,反倒成了三人中最受玛兰大臣“欢迎”的对象。
大概是清楚这位名声赫赫的区长大人,再过不久就要登上拜迪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玛兰臣子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无论是宴前还是宴上,总有源源不断的大臣前来攀谈。
言语间倒没有太多涉及国政,谈论的大多都是极普通的话题,毕竟真正的国政商讨,还要放在两日后的大典之上,现今他们的想法或者说任务,就是想尽办法挖出这位大人的喜好,为之后的回忆争取更多利益,同时说不定也可以为自己谋得一位朝堂之外的强大助力。
抛开身份之外,哲也也是实打实从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正统官身,政治生涯十分干净且华丽,至于另外那两位……
无论是一直露出和蔼可亲笑眯眯样子的利亚信部大佬,亦或者那位到处拉人拜把子的胖子,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一些深谙朝堂暗流的老臣,凭借锻炼出的敏锐直觉,能够从两人身上嗅到一丝令人心悸的阴冷。
这两位地下情报的王者,远比口口相传的流言,更加深不可测。
许多人想的是——如果有可能,还是尽量不要与这两人深交,说不定哪天自己就会被利用,成为无意透露机密情报的“叛国者”。
可是皇帝陛下之前下了死命令,三人都可以在各自国家独当一面,要谋求三国更大的协助,就必须要“伺候”好他们。
所以即便是那些被克洛泽尔无耻无下限的操作搞得脸颊直抽的老臣,心里恨不得将这个话中藏针的阴险胖子拖出去砍了,面上仍是一派儒雅而不失礼节的微笑,就差真的与他拜为兄弟了。
月色正浓,宴会渐渐来到高潮,五光十色的轻盈舞姿,愈发迷离人眼,已经有部分不胜酒力的臣子倒在桌旁,被旁边的侍从小心抬了下去。
“感谢各位大人的美意,不过外臣年纪大了,实在是不胜酒力,再喝下去怕是要在贵国出洋相……”
面颊绯红的佐伊,就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不着痕迹的挡掉面前敬来的酒杯,脚步晃荡了两下,幸好被身后眼疾手快的侍者扶住,斜靠着回到座位。
一边婉谢周围的敬酒,佐伊换换低头,轻轻揉着眉心,像是要醒醒酒,那双原本涣散的眼眸,却很快恢复清明,闪过一抹怪异之色。
透过遮挡恰当的指尖,佐伊抬头看向另一边,视线在半空中恰好与另一人相交。
酒量惊人的克洛泽尔,自始至终都来者不拒,几个祈时过去,身旁早已喝倒不知几批大臣,胖子本人却仍红光焕发,微红的脸上没有丝毫醉意,甚至到了最后追着几位苦不堪言的大臣敬酒。
像是心有灵犀般,克洛泽尔在一个劝酒的恰当时机,不经意转了下头,正好与佐伊视线相交。
两位巴布大陆心思最缜密的老狐狸,你是我活着么多年却没能将对方置于死地的老对手,早已有着某种异样的默契,不需要说话,相隔甚远仅仅一个眼神,便足以交流所有东西。
奥德烈今晚的宴请,合乎礼节,各种环节上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总是透出一种异常感。
换做其他人,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但情报工作者,尤其是情报头子,最重要的气质之一,便是对任何不寻常的小事都要抱持怀疑态度。
两位情报头子一个眼神,便将对方的意思心知肚明。
这场夜宴有问题。
而按照当前玛兰的局势,三国对凯撒皇室提供全面支持,奥德烈就算有小算计,也不可能作出对三国使臣不利的事情。
至于玛兰朝堂,许多都是因为教宗叛乱晋升的新人,奥德烈的态度摆在这里,自然巴不得抱上三国使团的大腿。
所以这种异常感的根源,多半不是来自朝内。
而是来自朝外。
抿轻一些思路后,佐伊摇摇晃晃从座位上起身,朝着殿侧的漱房走去。
漱房外的雕栏旁,没等太久,佐伊身后便响起熟悉的脚步。
“这种时候单独来这种地方,你胆子倒是很大。”
打着酒嗝的克洛泽尔来到旁边,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拔下的稻草,漫不经心地说道。
佐伊眉头微挑,看着远处的月光,目不斜视道:“你觉得今晚会有袭击?”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奥德烈这么急着办酒宴的其他目的。”
克洛泽尔脸上的热切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清冷的目光中似乎渐渐泛起一丝冷意。
先前他便说佐伊胆子很大,虽然漱房外侧有护卫看守,但既然清楚有人今晚会来行刺,对方从任何地方出现都不奇怪,他好歹也是位剑术高手,有自保能力,可彻头彻尾普通人一个的老匹夫,竟然敢这么大咧咧独自出来,着实要不俗的胆气。
“没关系,玛兰那边的大臣也都不是傻子,这么久没人过来,就是知道你我在密谈。”
佐伊嘴角抿起一抹笑容:“所以现在最不可能让我出事的人,就是你。”
“****!”
克洛泽尔愤恨的骂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看着老家伙似笑非笑的侧脸,突然有种将其一拳砸烂的冲动。
可眼下他还真得护着佐伊,在跟着老家伙走出大殿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中套了,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已经是许多年未曾有过的体会,愤怒却无可奈何。
佐伊像是没有察觉到旁边的怒意,看着微冷的月光,不疾不徐道:“南部那些番邦国的叛乱,差不多都已经平定,带着万贯家产逃跑的贵族富贾,也都在港口和山前拦下……这种势不可挡的大潮流下,我想不出玛兰国内还有哪方势力,有正面冲撞皇城的力量。”
“万一是我们多想了呢?”克洛泽尔扭过头,消弭心中的不忿,恢复成原本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别废话,有想法就说,否则到时候别怪我不配合。”佐伊冷哼道。
“我不信你这老狐狸没得到情报。”
克洛泽尔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一根烟卷,吐出嘴里的稻草,点燃后美美吸了一口。
转瞬即逝的火苗,照亮了佐伊稍凝的表情。
克洛泽尔的反问,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个猜测,心底不免生出一丝淡淡的火气。
并非因为对面这个胖子的种种无礼,而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些自认聪明的傻子,当成傻子耍了。
沉默几秒,佐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黑暗中那抹火光:“难道你那边也出了问题?”
胖子吞云吐雾好几口,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内奸……当然不可能只在你们利亚一队。”
佐伊表情更加凝重:“哲也带来的人也有问题?你能确定名单吗?”
“喂喂,老东西,你是不是马尿喝多了,连脑子都不太清醒?”
克洛泽尔转过脸,冷嘲热讽道:“难道在你心里,老子真有那天大的本事,能把人神不追鬼不觉安插在你眼皮底下?而且还能调查清楚连你都无法确的名单?”
佐伊沉默几秒,没有像以往那般反唇相讥,而是用平缓的语气淡淡说道:“哲也恐怕未必猜到……既然连你我事前都毫无察觉,就说明这次对方想要孤注一掷,隐秘工作做的极好。”
“我倒是觉得那位区长……不,该称作议长,可能远比你我想象中城府更深。”
克洛泽尔猛吸几口,将烧到尾部的烟卷扔掉,看着落入池塘消失不见的火光,轻声道:“不管他之前有没有察觉,这场宴席过程中,肯定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加上你我这么明显的离场,估计现在已经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想到那位区长眼下尴尬的处境,明明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继续应付那些官员,还得表现的风清云淡,佐伊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笑容:“总得有人留下照顾场面。”
“是‘不灭信仰’?”
黑暗中,克洛泽尔突然问了一句。
佐伊眉头微蹙,不置可否道:“在他们行动之前,没法确定,不过八九不离十。”
“利亚那边,是谁过来的?”
“库曼呢?”
佐伊只是下意识反问,在袭击发生前,暂时不想暴露自己的布置,却没想到克洛泽尔竟然直接回了个人名:“多泽米诺。”
佐伊眼睛陡然眯起,似是有些不信:“三大副会长之一?那位琼斯陛下竟然有这种魄力,愿意让最后一位副会长离开威斯坦?”
库曼魔法协会,是除“探险者协会”外,整个巴布大陆规模最大的魔法公会,有整个库曼皇室支持,力量自然非同小可,加上前任会长是那位名声斐然的安东尼大师,更是使得魔法协会,即便在西大陆都很有名气。
安东尼逝世后,会长之职便一直空缺,三位副会长霍弗、枚德菲尔以及多泽米诺,性格迥异,能力却都极为出众,各有所长,加上朝中各方势力盘桓纠缠,因而始终未能确定人选。
三人中枚德菲尔与官方走的最近,多泽米诺保持中立,霍弗大多时候作为安东尼一派的代表,经常与皇室意见相悖。
但无论三人立场如何,单论魔法实力,皆是库曼首屈一指的高手。
现如今两人已经进入渊域,最后一人留守协会,防止敌人趁虚而入。
而在之前莫达里克的袭击中,多泽米诺的一系列应对措施都极为得当,几乎将损害程度降至最轻,深得那位皇帝陛下信任。
不过正因如此,佐伊才不相信那位极为惜命的陛下,只因胖子一个猜测,就敢于将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力量调离。
“琼斯陛下当然……不太乐意,不过我跟多泽米诺关系不错,加上稍微动用了点关系,最终陛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克洛泽尔轻描淡写的说道。
佐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起伏,原本他以为胖子在宫中的形势愈发不妙,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强硬的力量,不免有些慎重起来。
“你也别觉得老子在忽悠,这种时候咱俩就别闹小家子气,该开诚布公一点了。”
佐伊静默两秒,也给出了一个名字。
“莱因哈特。”
克洛泽尔摸烟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赶紧回忆,略有些狐疑道:“你们使团中哪有那种大块头?他是怎么藏的?”
他不怀疑佐伊的话,自己这边为了保证事情顺利,慎重起见,连多泽米诺都叫上了,利亚将那位和泰武穆德并称“东西双盾”的大块头带上,一点也不出乎预料。
“我行辇的车顶,那块华盖里。”
克洛泽尔再次愣住,两秒过后放声大笑起来。
“真是辛苦他了……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似乎就要简单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