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诺尔下意识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就算眼睛能够欺骗自己,周围魔力浪潮产生的紊乱,总不能也是错觉吗?
(难道是疑兵之计?或者想要勾引我过去?)
杰诺尔心中腹诽,马上就否定了这种猜测。
开玩笑,他又不是老师或者纳乌拉这种层级的高手,对于图依而言,想要打败他,正面碾压就好,根本没有必要使用下三滥伎俩。
这让杰诺尔想起曾经在安东尼老师门下,听他讲解大陆史以及战术战略的往事。
安东尼培育弟子向来因材施教,并且从不干涉弟子的兴趣爱好,而他本人也是博学多才,即便抛开魔法造诣不论,在其他类如经济人文历史乃至魔导技术方面,都有较深的见解与造诣。
因为门下弟子有部分加入库曼军伍,因而安东尼偶尔也会对大陆上各国一些经典战例进行剖析讲解。
而在讲到一些即便现代也被列为典范的几场战役中,点评赞扬的同时,安东尼也给出了与世俗不同的一些看法。
大陆历史上许多闻名遐迩的将帅,都是因为兵行险招、以弱胜强,最终奇计取胜,这才流芳百世。
他们大多都凭借出色的头脑,敏锐的战场嗅觉,以种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最终扭曲败局,战胜兵力远胜于自己的敌人。
可你要是问问他们,如果双方天时地利人和调换,给他们足够碾压敌人的兵力,还会用这些奇招怪招吗?
当然不可能。
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名将,在手握优势的情况下,选择一些旁门左道获得胜利。
不是说不能这么做,而是在付出同样的精力人力物力情况下,抛开本就握有的优势,本就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最终收益可能有,但绝对不会比放大已有优势更多。
而这些名将能取得胜利的最重要原因,不是破釜沉舟的士气,鬼神难料的才智,敌人的麻痹大意,而是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远没有达到一方足以彻底碾压另一方的程度。
换句话说,如果优势方拥有绝对的力量,就算自己再如何大意轻敌,敌方指挥再如何智近乎妖,也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旁门左道,都不过是笑谈。
安东尼当时讲这一课的目的,是为了告诫那些从军的弟子,无论何时,在确定掌握具有绝对碾压优势之前,要小心提防,万不可自以为胜券在握。
现今大陆局势稳定,各国百年之内不会轻启战争,库曼国力本就强盛,即便发生一些纠纷,通常也是占据绝对主动权有优势的一方,因而不需要考虑如何以弱胜强,却不得不提防敌人的奇招。
杰诺尔从没有如军入伍或者加入哪一方豪强的念头,不过对于老师的教导,还是谨记在心。
而现在他与图依之间的差距,应该已经算是“绝对碾压”的程度,就算因为之前一系列失利,变得小心谨慎,也绝不会自掉身价,用什么“装吐血”的手段勾引自己过去。
这既不符合谋略,也不符合神使的性格。
不过不论对方发生了什么意外,杰诺尔眼下都有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趁机反攻!
是不可能的。
杰诺尔自忖就算图依只剩一口气,自己恐怕也没机会杀掉她,所以赶紧在周围结界因为魔力紊乱出现漏洞时,从中脱身出去,如最早计划那样,朝着远处逃跑。
拉开足够距离后,杰诺尔轻缓一口气,平息之前涌起的绝望与恐慌心情。
“你……对她做了什么?”
虽然还不能确定图依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杰诺尔料想肯定不会无故生变,如果不是故意引诱自己反击,就只有身上这位出手的可能了。
只不过杰诺尔嘴上这么问,心里却还是抱有一丝疑问。
这位给自己施加“好运”的祝福,兴许还能够做到,可要说直接对一位状态正常的神使进行命运干涉,杰诺尔不太相信他现在有这个能力。
“哼……小子,你在想一些对我不敬的话吧?”
杰诺尔精神一紧,却马上意识到,连瑟拉斯都无法探查自己的深层精神世界,这位更不可能读取他刚刚的想法,心情马上放松下来,故作轻松道:“怎么可能,我对前辈感谢都来不急,哪敢对您不敬。”
既然知道龙影只是诈他一下,杰诺尔语气自然诚恳无比,不漏丝毫破绽。
龙影沉默了几秒,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什么刚刚不趁机出手?”
“出手?”
杰诺尔微微张大嘴巴,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难道图依身上的变故真跟他没关系?
“您不会觉得我能在那种状态下赚什么便宜吧?就算图依真的受了伤,也不是我能够对付的,贸然杀过去不是自投罗网?我认为直接逃跑才是最明智的举动。”
浓雾产生些许涟漪,随后便传来一道略带欣慰的笑声:“不错,我的眼光果然没错,能够不被眼前的小利蒙蔽,无论何时都保持清醒头脑,才是能活得久的先决条件。”
“还不一定能活多久呢,您可别再捧杀了。”
杰诺尔苦笑一声,心弦突然一紧,感受到身后一股杀机尾随而来,略一侧目,不由叹息道:“您看看,话还没说完,‘追债’的就来了。”
千米外的后方。
一道金光冲天,滔滔魔力向四周席卷而来,如同裹狭着红白两道巨浪狂涌不息。
那金光带着冲天的杀意,即便相隔如此远,依旧让杰诺尔生出一丝心悸,而其所到之处呈现诡异的两极分化,一边是滚滚熔岩,另一边则是苍白的雪域,竟硬生生将原有地形地貌彻底改变。
看对方这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架势,杰诺尔后脑勺发麻,脚下本就是极限的速度竟然更快了些,同时在心里诉苦:“前辈,您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把她惹成这样?”
“只是自己吟唱时出了问题,怎么要怪在我头上?”龙影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一派淡然从容。
杰诺尔欲哭无泪:“您觉得我会信吗?别说她堂堂至圣强者,随便挑一个六级以上的魔法师,都不会犯低级错误!哪怕您说的对,可吟唱失误也只会让魔法发动失败,怎么可能造成反噬?您可是看到,刚刚图依都吐血了!”
令人窒息的气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拉近,杰诺尔语气不由更加急迫。
可龙影仍像是毫不在意,轻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她以前就有旧伤,自以为痊愈,结果留下了一点隐患,吟唱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触动了那些伤,结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杰诺尔目光闪动了一下,龙影这次多解释了几句,也给他带来了更多信息。
灵机一动,追问道:“前辈,她这一系列状态,也是您造成的?难道也是跟我一样,因为某些‘机缘巧合’?”
“你身上的‘好运’,还做不到反噬她命运的程度。”
龙影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答道:“不用试探了,我确实在她身上留了印记,略微改变了命运走向……简单来说,我之前给你附加的是‘幸运’,那图依身上的就是‘厄运’。”
杰诺尔心中一惊,却没有表露出什么波动,“您现在的状态,有办法对她命运施与直接干涉?”
“当然不可能。如果是本体或许有办法,在这种分神状态下,我对她的命运,几乎造不成影响。”
杰诺尔心中微凛,或许连这位分神都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竟透露出一个重大情报——
如果换做他本体出现,即便在被剥夺了“命运”权能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对神使这种级别的强者,进行命运干涉!
这个消息让杰诺尔无比震惊,自己身上的分神,早就知晓本体的遭遇,所以不可能出现口误或者遗忘的情况。
而对方又是无意间透露的,本是为了回答另一个问题,如果不是杰诺尔心思缜密,很容易被忽略。
所以对方故意透露错误情报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这就只能证明,如果不是这位分神狂妄自大胡乱吹牛,那么奥贝罗的状态,很有可能比他们想象更好!
之前在黑域牢笼中,奥贝罗对皮尔看似推心置腹的言论,以及之后的请求,现在想来或许另有目的。
至少祂隐瞒了自身的真实实力!
杰诺尔可不信,能够影响神使命运的高手,会是只能苟延残喘的濒死者。
如此细思,杰诺尔后背不由生出冷汗,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甚至连身后越来越近的威压都暂时遗忘。
杰诺尔心中瞬间生出无数疑问,感觉现在笼罩在讨伐队头上的网,犹如乱麻一般缠在一起。
其最主要、最重要的问题,有两个。
奥贝罗的真实状态,五神是否知晓?
祂欺骗皮尔,故意示弱,究竟想要做什么?
涉及到“神灵”层次的问题,无论是什么,都绝非小事。
原本就因为亲身参与并执行老师与瑟拉斯之间“棋局”而如履薄冰、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得以喘口气,马上又无意间察觉到层次更高、更深不可测的阴谋,杰诺尔一时间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紧,胸口无比烦闷。
(我今年才二十三……不,二十四岁,设计到“神明”之间的纷争,根本就不是我这个年龄该承受的事……)
杰诺尔不由暗暗诉苦,表面上却只能佯装一无所知。
他左思右想,不敢有任何进一步试探。
能够获知如此重大的情报,已经算是无比“幸运”,说不定还是这位龙神自己坑了自己,附加在自己身上的“状态”所致,杰诺尔可不敢抱更大希望,能够从一个活了上万年的上古大佬口中套出更多隐秘。
不过这件事就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杰诺尔心里,让他盼望着老师那边能够独立解决对手,而不需要等奥贝罗掺和进来。
而之前龙影所说的有所感应,也让杰诺尔微微担心,纳乌拉那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想想这种可能性较低,纳乌拉的头脑仅在老师之下,如果奥贝罗有什么异动,绝对不会任人宰割,再加上一百五十名剑圣大魔导师,就算奥贝罗另有所图,也得掂量掂量双方的力量,谋定而后动。
“都追到屁股后面来了……你在想什么?”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杰诺尔一跳,马上平复心情,佯装镇定的回道:“我在想图依的‘厄运’,是否跟我的‘好运’一样,都有一定极限。”
“当然有,你以为让她运气变差,就能间接导致她自杀?”
龙影冷笑一声,没有察觉到杰诺尔身上的异样,“刚刚让她体内魔力运转紊乱导致吐血,已经有些超出我的预料了,恐怕也有你身上‘好运’的加成……你可以将那种情况当做上限。”
“您施加的‘厄运’,与受术者实力有关?”
杰诺尔追问一句,身体却在下一秒被追上的冰霜拦腰斩断,整个人变成苍白色,最终四分五裂。
然而碎块中却没有鲜红的血肉,只有一捧细散的沙土。
百米外一块巨石碎裂开来,一道人影闪出,身后熔岩巨狼却已经尾随而至,吓得杰诺尔狼狈而逃。
“当然与受术者有关,”龙影轻嗤一声,对杰诺尔现在灰头土脸的样子,颇有些幸灾乐祸:“如果是我巅峰状态,成功施与‘厄运’,是可以直接杀掉她的。”
“您巅峰状态,直接能将她存在消除,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图依在远处传来阵阵嘶吼,让杰诺尔有些心惊肉跳,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要想抹除一个至圣的存在,除非趁其不备,以及一系列天时地利配合,才有可能完成。”
龙影不疾不徐道:“追你的女人,与那个小偷接触过,自然会对自己的命运线有一定感应,或者后者提前做过预防手段,想抹除其存在几乎不可能……可施与‘厄运’,仅仅略微改变命运走向,却是连至圣都无法防备的。”
“等等——”
杰诺尔睁大眼睛,蓦然想到另一处战场,顿时有些心惊肉跳:“你说连至圣强者都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