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睁大眼睛，虽然还没死，但像极了死不瞑目的尸体。
迟小厉说的一脸诚恳，就仿佛大陆民间曾经流传过的脑残小说，那些在主角濒死前洋洋得意和盘托出的白痴反派。
约瑟夫成为神使后，就很少有需要他前往大陆的任务，不过并不影响他对于大陆文化风俗方面的了解。
有时约瑟夫甚至会托其他神使，给自己捎带几本当下流行的志怪小说，一边批判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身为主角的自己，似乎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而且……
活了近千年这种话，你骗鬼呢？
约瑟夫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老子才不过五百多岁，你一个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度过漫长岁月的摧残？
难不成你也是位不世出的时间魔法师，将自己的年龄永远冻结在三十岁？
这种事连约瑟夫自己都做不到，他不过才将之前度过的岁月压缩成一面光轮，无论如何延缓自身时间流逝，也不可能完全让时间停止。
不过难以置信的背后，约瑟夫潜意识中，又有些相信迟小厉的话。
无论迟小厉唏嘘的神情，还是眼中那一抹落寞，似乎的确是这个一直挂着虚伪笑脸的男人真情流露。
而除了他所说的这种可能，约瑟夫也想不到其他能够让光轮出现异常的原因。
现在他已经彻底与光轮失去了联系，就好像四肢被人生生拉断，不仅意识模糊，难以凝聚心神，就连身体也难以遏制的持续抽搐。
一方面是因为恐惧，另一方面，这也是能量体崩坏的前兆。
微风拂过。
约瑟夫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看着飘散在眼前的发丝。
已经彻底变成了白色。
“不——”
约瑟夫张大嘴巴，却感觉嘴里多了几个硬物。
吐到地上，是已经齐根掉落的牙齿。
约瑟夫眼中的恐惧愈发浓烈，甚至逐渐超过了意识与肉体上的疼痛。
他挣扎着伸出手，难以置信的光滑的手背迅速干枯起皱，就像是一个年过百岁的老翁，显现出越来越多的老年斑。
站在旁边观察的迟小厉，同样也一脸意外。
之前无论是安琪拉还是维奥尼亚，即便在濒死时，都没有出现这种身体崩坏的迹象。
不过迟小厉稍做思考，便想通了原因，有些唏嘘的叹了口气：“有时候天赋太好、能力太强，也不是件好事啊。”
约瑟夫沉溺于自身强大的魔法能力中，不计其数的滥用时间规则，甚至随意增减自己身上的时间流速。
这些肆意妄为在他状态良好时，不会显现出问题，可一旦他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或者一下子受了太多伤，那些之前被忽略掉的潜藏风险，就会一股脑涌现出来。
和迟小厉交手只不过是一条导火线，当光轮被迟小厉的“时间”撑爆时，约瑟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时间规则也彻底紊乱。
以至于现在根本不需要迟小厉动手，约瑟夫自己就已经收到了反噬的苦果。
“我……堂堂……不可能……死……”
约瑟夫颓然的抬起手臂，身形愈发佝偻。
最后，他就那么大睁着眼睛，望着昏沉的天空，彻底没了呼吸。
迟小厉眉头一皱，轻轻打了个响指，却没能收拢那具逐渐冰凉的尸体。
那具已经彻底老化腐朽的尸体，在微风中四散开来，化为漫天尘土。
“可惜，要是跟安琪拉一样，能留下一点‘遗产’就好了。”
迟小厉有些遗憾的摇摇头，这些神使的能量体，用处实在太多太广，就像上次泰勒被战略级魔法反噬，生机几乎完全断绝，就是靠能量体保住了性命。
除了医疗方面，只要不会有对尸体的抗拒，稍微加工一下，这些能量体就能成为最好的“补药”。
不过约瑟夫的死亡，是自身肉体与精神的时间双重崩坏，真真正正走到了尽头，能量体也只能化为灰烬
迟小厉抬头望天，盯了半晌，随后撤去空间禁制。
那双大手，到了最后都没出现。
迟小厉猜测，或许那位现在真的不在渊域中，否则以约瑟夫能力的特殊性，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
“呼……好歹也不算全无收获。”
迟小厉一屁股坐到地上，抖了抖手腕。
沙化的地面松散绵软，倒是极为舒适。
虽然战斗最后以出人意料的轻松结局收尾，但多次透支甚至过负荷使用能力，依旧让迟小厉感到疲惫。
黑夜像是一层薄纱，毫无征兆的退去。
阳光重新洒向大地。
迟小厉伸手罩在眉间，抬头看向太阳。
手腕之上。
一个小巧的圆环，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
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洋，精致的沙滩，充足的日光。
如果不是沙滩上整齐排列的伤员，甚至会让人将这里当成某处的度假胜地。
芙蕾雅安抚着怀中不知为何突然闹腾起来的奥丽莎，忧心忡忡看着地上呼吸越来越衰弱的女人。
“迟笨蛋怎么还不回来……莉莉姐，老女人不会有事吧？”
莉莉继续为朵蕾丝清理伤口，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不过在听到少女问题后，仍是笑着抬头道：“放心好了，有小厉在，没问题的。”
语气笃定而充满信心。
“我还能撑住……真不用出去帮忙？”
躺在旁边，已经恢复原本相貌的墨菲斯，一脸纠结的问道。
在峡谷那边的幻境破裂后，他知道约瑟夫已经对自己有所提防，甚至可能优先针对，于是直接变换了样貌，藏在精灵卫队中。
原本墨菲斯是想着留一点后手，危急关头或许能救下不少人。
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他所料，约瑟夫重点“照顾”了欧成、朵蕾丝和依依，如果不是他提前改变样貌，整个队伍中所有顶尖高手就会全军覆没。
然而约瑟夫的霸道程度依旧超乎他的想象，即使没有被刻意针对，墨菲斯仍旧被钉住大部分关节，之后更是想要利用朵蕾丝等人的命，威胁芙蕾雅说出迟小厉身上的秘密。
墨菲斯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朵蕾丝被杀，就在他准备冒险出手的关头，迟小厉及时赶到，结果一转眼就被送到这个闲适安逸的空间。
墨菲斯不清楚这里是渊域中的独立空间，还是迟小厉创作出来的异空间，总之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不过墨菲斯还是有些担心，虽然迟小厉很强，但约瑟夫的实力，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所有人在这里养伤，留他一个人在外面战斗，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忐忑。
“不用了，这种层级的战斗，除非你冒着必死的风险，而且和小厉心有默契，配合无间，否则不仅帮不上忙，还会帮倒忙。”
“我和他已经算是很有默契了吧？”墨菲斯一边揉着手腕上的伤口，身为男人却妩媚无限的脸上，多了一丝幽怨：“之前我俩合力完成的幻术魔法卷轴，连这些神使都分辨不出来呢……”
莉莉白他一眼：“你伤的不轻，不要随便乱动。”
“没事，这点小——咿呀呀疼疼——”
芙蕾雅若无其事的收回脚，闷闷不乐的瞪他一眼：“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别给迟笨蛋添咿呀疼疼疼——”
“说了多少次，再敢用这种没大没小的外号，我就把你屁股打成三瓣。”
迟小厉没好气的捏住芙蕾雅的脸颊，视线却忽的移向她怀中。
看着刚刚睁开眼睛，一脸茫然之色的you女，迟小厉总感觉小丫头身上的气息似乎更加不可捉摸了，微微皱眉道：“她怎么了？”
“你回来了！”
芙蕾雅却顾不上抗议，转过身拉住他的手，一脸急切的朝朵蕾丝走去：“快快快，老女人看着就要咽气了！”
朵蕾丝的手指微不可查动了一下，明明已经陷入昏迷，却像是在无声咆哮：你说谁是老女人呢！
莉莉回过头，脸上带着几分惊讶，绕着迟小厉转了一圈，确认他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才疑惑道：“这么快？让他跑了？”
“没有，死了。”
迟小厉回答的简单干脆，蹲下身检查朵蕾丝的伤势。
墨菲斯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一脸震惊道：“这就杀了？迟小厉，这种时候，你可别为了面子谎报军情啊！”
“边儿去。”迟小厉白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过程有点出人预料，不过结果是好的，具体的经过等会儿再聊。”
芙蕾雅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在他身上戳了两下迟小厉只能无奈的挥了挥手：“我没事，受伤也是精神层面上的，外表看不出来。”
芙蕾雅顿时慌了：“迟小厉你可别出事啊，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等着你救呢，就算要昏也得等把其他人治好再说……哎呀！”
迟小厉当即给她来了一记板栗，没好气道：“没良心的小混蛋，你再多说几句，影响我心情事小，如果耽搁了治伤，朵蕾丝可能就……”
芙蕾雅马上闭嘴，麻溜跑到另一边，关心起依依的伤势了。
莉莉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眼下还是救人要紧，“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听墨菲斯说来到这个空间的还有不少人，现在都留在营地中，其中有几位圣疗师，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把他们找来。”
“来不及了。”
迟小厉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手腕翻转，食指与中指之间便多了一把崭新发亮的手术刀。
“我大致看了一下，所有人中，朵蕾丝伤的最重，整条脊椎断裂，魔法之心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致命伤有七处，失血过多导致的大脑缺氧，如果不是她体质异于常人，早就死了。”
“能治好吗？”看着迟小厉一脸凝重的表情，莉莉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很麻烦，不过应该能救活。”
迟小厉在朵蕾丝身上比划了两下，像是在找合适的切开位置。
“在将她送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锁住了心脏以及大脑，不过在我来之前，她就已经伤的很重，空间魔法只能阻止伤势恶化，却没法帮助愈合。”
迟小厉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如果约瑟夫能留下能量体，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事情就简单多了。”
莉莉差不多听懂迟小厉的意思了，有些担心道：“你是说朵蕾丝受伤时间太久，脑部已经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
迟小厉点点头。
莉莉攥了攥拳头，在巫毒之森的两年生活，这位黑暗精灵邻居和她关系最好，两人甚至常常相约出游，到最近的城镇看马戏表演，早已经情同姐妹。
“就连你都没法完全治好吗？”
迟小厉实在不忍心打击莉莉，事实上朵蕾丝的伤势比他说的还要严重，之前芙蕾雅就在旁边，迟小厉不愿小姑娘太担心，所以才表现的轻描淡写。
迟小厉苦笑道：“我也不是万能的神，朵蕾丝的伤我能治，但大脑以及身体的遗患，很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如果我能稍微早点到，哪怕半分钟，问题也不至于如此棘手。”
莉莉轻叹一口气，她知道迟小厉肯定会全力以赴，刚刚确实有些关心则乱。
莉莉不想再打扰迟小厉治伤，正要起身离开，却发现迟小厉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嘴里好像还一直念念有词。
“小厉？”
“我想到了！”
迟小厉忽然拍了一下手，反而吓了莉莉一跳。
不过很快，莉莉思绪翻转，心情也渐渐激动起来：“你想到什么了？”
“朵蕾丝缺的不就是那一点‘时间’嘛。”迟小厉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水晶镯子般的圆环：“我给她时间就是了。”
……
时间飞逝。
入夜，山顶营地中静悄悄一片。
所有伤员都得到了及时治疗，安详的躺在内厅中休养。
迟小厉打了个哈欠，走上山顶准备吹吹风，结果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早坐在那里。
“小姑娘睡了？”墨菲斯回过头，笑问道。
“嗯，好说歹说，才从朵蕾丝身边走开。”迟小厉在他身边坐下。
沉默半晌，黑暗中突然来了句：“谢谢了。”
“谢我做什么？”迟小厉摆摆手，“不过杀了一个神使而已，你族人的仇，未必跟他有关。”
顿了顿，迟小厉看着漆黑的夜空，低声道：“把感谢留到事情结束的那一天吧，活着亲口在跟我说一遍。”